照顧他的乳母經常說,太子殿下都不讓人操心的,自記事起他就從未哭過。無論是背不出來書、被太傅批評,或是被同齡的小孩子開玩笑捉弄
他從來都沒有哭過。
這是他記事以來,第一次哭得這般傷心。
可無論他再怎么哭,再怎么央求,始終換不得父皇的一次回頭。那一襲明黃色的衣影就站在窗邊,他冷漠,決絕,不容人反抗,只留給他一個冷冰冰的背影。
從那以后,小太子也不允許青行宮的任何一個人提起他的母后。
他與步瞻之間,也有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小太子頭一次發了脾氣,將平日里視若珍寶的花瓶砸得稀碎。只因今日早晨,他路過御花池,看見一排排衣著艷麗的年輕女郎。旁邊有下人逗弄他:太子殿下要有新母后咯!
太子煜一下沉下臉。
他冷聲,命左右將那名多嘴的宮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宮人連連求饒,素日里一向溫和的小太子卻冷著臉看他被拖下去。左右宮人被他嚇壞了,皆不敢吭聲。
看著這群鶯鶯燕燕,步煜忽然很煩躁。
摔碎了花瓶,他也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出氣,小小少年無力地癱坐在一邊,兩眼空洞。
不知過了多久,身后吱呀一聲門響,另一個少年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
太子殿下。
這是他的伴讀,名叫戚卞玉,與他年齡相仿,也是整個皇宮里與他最親近的人。
聽見聲音,太子轉過頭,看著她。
小姑娘生得圓乎乎的,像個糯米白團子,她知道太子不開心,硬生生地從另一邊擠到他身側,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臉。
殿下不高興,卞玉過來陪著殿下。
她的聲音軟軟的,殿下為什么不高興,是因為有新娘娘要進宮了嗎?
太子沒說話。
他低垂著眼睫,兀自沉默了良久,忽然說了一聲:
我恨他。
殿下恨誰?
恨我的生父。
殿下為何恨他?
他囚禁了我的母親,使我們母子分離。
說到這兒,少年攥緊了拳頭,我明明只與母后有一墻之隔,卻不能在她身前盡孝,還要看著她日夜飽受折磨。卞玉,我不是一個好兒子,可他也不是個好丈夫、好父親。
看著身側少年微紅的眼眶,戚卞玉也覺得難受。她伸出手,輕輕扶了扶太子微斜的發冠,溫聲道:殿下不要難過,您與娘娘會見面的。您要努力變得更厲害,以后才可以保護娘娘,保護殿下想要保護的人。
兩個小孩子靠在一起,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翌日醒來,新封的妃嬪名冊已下達各宮。
聽聞圣上并未面見那些秀女,單看著畫像與家世隨意圈了十二名女子。剛入宮的女子,大多都封了美人良人之類,位分最高的也就封個容華,唯有一個人
步瞻聽到殷綾兒三個字時,朱批的手忽然一頓。
見狀,宮人趕忙念起殷綾兒的身世。
誰知,圣上卻全然不在乎這些,他甚至看都未看那女子的畫像一眼,單單聽著名字,一個昭儀便落了下來。
入宮后,綾昭儀也是格外會討圣上歡心的。
不過短短兩個月,又被加封成了淑媛。
只是在選封號時,殷綾兒本想挑個稱心如意的封號,步瞻卻垂眼,只淡淡道了句:綾這個字好,不必換。
綾這個字好在哪里?
殷氏不知道。
可臣妾卻覺得,這個綾字有些小家子氣。
皇帝忽然抬眼。
他的眼神雖是平淡,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反抗的威懾力,殷氏嚇破了膽,忙不迭道:臣妾也覺得綾這個字好。
往后的日子,皇帝依舊待她很好,珠寶、綾羅、奇花異草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格外耐心。但也只有殷綾兒知道,皇帝從不在她內寢過夜。
莫說是過夜了。
皇帝碰都未碰她一下。
他很忙,整日忙得不見首尾,有時候忙起來時,還喜歡叫她站在一側研墨。
可殷綾兒不喜歡讀書,也不會研墨。見她笨手笨腳的樣子,步瞻也不惱,他輕擱下筆,坐在那里教她。
殷綾兒原以為,皇帝是喜歡自己的。
直到一日,她偶爾聽見,藏春宮關著的那位如同廢后的女人,單名一個泠。
殷綾兒慌了神,拼命翻找姜氏先前存在的蹤跡。可宮里人都說沒見過這位姜皇后,她在進宮那天,就被皇帝關在了藏春宮。
未經允許,誰都不許去藏春宮看望她,包括她的親生兒子。
殷氏思前想后,終于想到了一個法子。
她小心翼翼地跟步瞻說,聽聞藏春宮有一棵很大的桃花樹,她想去看一眼。
本以為男人會冷聲拒絕,卻未曾想,他正執著狼毫的手微頓,片刻淡聲應道:如今是秋日,沒有什么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