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月抬眸,目光炯然,“先生覺得,天下百姓的求醫歸宿是哪里呢?或者,您覺得以您一己之力能救助多少人呢?”
這是兩個不太容易回答的問題。
孫思邈也很難在聽到這兩個問題的第一時間就給出答案。
他必須先承認,李清月方才所說的有一句話是沒錯的。
若沒有方才的那一出騙人上船行為,而是在他孫思邈的醫廬之中問出這個問題,他十之八九會當對方在模仿大人的話鸚鵡學舌。
可有了這近乎于“不騙不相識”的一出,他卻必須認真審視這個問題了。
他緩緩開口:“行游各州期間欲向我學習的,均可稱為弟子,合計四十余人,可惜已有小半數過世在我前面。剩下的人里,有兩人最有可能繼承我的真傳,但若將尚能堅持行醫的全部算上,還有二十人。”
李清月追問:“那如先生一般不計進項,不問貧富,一視同仁看診的,又有幾個呢?”
孫思邈有一瞬的沉默,還是選擇了作答:“十二人。”
只有十二個。
“那好,便以這十二人為數。”
李清月為他計算:“昨日我已令人守在先生所住藥廬附近,看見合計有十人前來向先生看診。但一年之間并非每一日都能如此,先生還有多時要用于撰寫醫書、輾轉路途、外出采藥,所剩天數至多為一半。”
“還有些病人的病癥疑難,就如我今日所表現的那樣,需要您親自上門去見,四五日內最多診治一人。那么姑且核算下來,以先生的本事可醫治一千余人。”
“但我也令人在州府之間打聽過,所問百人之中,并不知先生住在此地的有三十人,因言語不通而被迫放棄前來診治的有二十五人,這其中必然還有因身體康健而不必來尋先生的。所以這千人中,重復的有多少呢?”
她說到“言語不通”的時候,孫思邈目光中也閃過了幾分暗淡之色。
是啊,他是和弟子說,此地淳樸,可以久住,但在此地住的時間越久,他也就越是發覺了一些不便長留之處。
益州的各處山脈水網,將此地切割成了一片片的區域。
在這其中,隸屬于不同民族的南蠻各有其語言特色,就算有人能精通官話與方言,能從中翻譯,也有不少人還是沒法和孫思邈正常交流。
比起他身在長安之時,此地的病人來源終究還是太少了。
他嘆了口氣,回道:“登門求醫之人,我大多心中有數,若以生面孔來計,一年之間合計不過三百人。”
李清月追問:“先生的弟子診治手段應當也不如您高明?”
“不錯。”在這一點上孫思邈也沒必要說假話,“他們一年之間合計可看的病人大約在一二百之數。”
若是加上他所教授出去的藥方,能救濟的人數倒是更多一些。
可只按照實際救治的人數就少太多了。
“那就以二百來算吧,一年之間可救治病人,只有區區兩千七百人。不足三千之數。我不知先生知不知道此事,但大唐今日的總人口,已超過了一千五百萬。”1
三千對一千五百萬,這聽起來真是個異常懸殊的差距!
李清月其實并不是來給孫思邈潑冷水的,但既要達成將人請去洛陽的目標,便也無所謂在話中多拿到幾分主動權。“您看,若以天下人口來算,光靠著您四方行醫可救,五千人之中也僅有一人而已。”
“所以我方才問您,天下百姓求醫的歸宿在何處呢?”
孫思邈垂眸,咀嚼了一番這個數字。
他自己清楚,這個默念并不是在打退堂鼓。
這等直觀的數據呈現在面前,其實并沒有讓他有所沮喪,畢竟他行醫數十年之間早已有了這種認知。只是,此前確實沒人以這等方式,將其呈現在他的面前罷了。
因此,當他再度抬眸的時候,用篤定的口吻給出了一個答案,“歸宿如何,不是我以一人之力可以回答的,但起碼,醫書可以流傳開來。”
正是抱著這樣的想法,他才先完成了千金要方的撰寫,現在又開始完善其中的增補備注,形成千金翼方。
李清月目光中隱有動容之色,卻還是給出了一句依然真實的答復,“但先生并不能否認,光靠著抄錄的辦法,難以形成足夠規模的傳播。或者說,光靠著民間的抄錄,不能夠形成足夠的影響力。”
是啊。
誰說不是呢?
孫思邈看似面色未改,心中卻已無聲地嘆了口氣:“那么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說吧。”
“我想邀請先生往洛陽去。”
李清月定定地望著面前這位醫者,讓孫思邈不難自她的目光之中瞧見里面的認真之意。
“我也不想瞞著您,我來尋您找的理由是為阿娘尋醫,確保她腹中胎兒能順利生下,且不會對她造成什么影響,現在也沒改變這個想法。”
“但我邀請您往洛陽又不僅僅因為這個理由,更不只是因為洛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