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為何,當閏五月到來的那一刻,來濟會身在此地了。
厚重的帳幕既起到了防雨的效果,又避免了山間夜風讓置身此地的官員得了風寒。
但說實話,在場諸人中參與天下征討之戰的本就在少數,實已有多年不曾有過這樣的體驗了。
來濟就許久沒有這等憋屈過了!
他在四十歲上下的年紀便被扶持到宰相位置的,平日里除了在長孫無忌面前持后輩做派外,其余時候總歸是風光萬分的,哪里會想到能住到這種地方。
最有意思的是,因他所在的帳篷位置不低,竟還能越過林木,瞧見那片萬年宮的群樓。
他便又忍不住控訴了一句,“呵,真不知道陛下是如何想的。”
暴雨時節,不在大殿之中安坐,反而要上山來受這勞什子的罪,何其可笑!
明明太尉已經拒絕過他一次了。
倒是與他同在此地的韓瑗比他神態沉穩得多,甚至慢條斯理地將面前的小火爐上烹煮的陶壺給取了下來,將其中的酪飲給倒在了杯中,令這帳篷內彌漫出了一股乳酪的醇香。
韓瑗小酌了一口,方才回道:“比起山上,還是山下的動靜更大吧。”
來濟哼了一聲,“的確如此。”
李治將留守萬年宮中的一部分侍衛都給派去了山下,令其協助于有司校驗渭河各處堰口、通渠、支流的情況,還額外征調了不少長安守軍參與到這件事中。
為了減少民眾對于遷移的抗拒,他將太史局的千人也全部征調到了這個盤查隊伍里,力求能盡快確認,渭河各處河道是否有大水漫灌的可能,隨后將附近之人盡數疏散開來。
還說什么落雨時間越久,這個遷移的決斷越有了憑據。
可疏散不是那么好做的,畢竟這些人也未必會領陛下的情!
這些沿河居住之人,侍奉的田地就在附近呢,哪里是能說走就走的。
以這些關中百姓所見,僅僅是一場暴雨而已,怎么就到了遷居的地步了?
他們在田地之上的損失又要由誰來賠付呢?
近來的反對聲音還真不小。
來濟尤有怨懟,“我看此事和那位武昭儀脫不開干系。太史令何以會自長安前來萬年宮,可不像是隨便就被陛下召來此地的。”
他既已站定了長孫無忌這一路,自然知道自己和誰是利益共通,對于武昭儀自然沒什么好印象,眼下是又多了一出糾葛了。
他接著說道:“籍田禮上,韓王李元嘉為武德功臣請封,看起來是讓她琢磨著給自己更進一步了。只是……”
韓瑗語氣淡淡,“這種越界之事,不是能夠隨便做的。”
大唐國庫的財力沒這么充裕,去年旱災救濟加上近年間的邊地戰事消耗都不少。
倘若這出人員轉移非但沒有起到避禍的效果,反而讓這些關中百姓耽誤了農時,國庫是拿不出足夠的補貼來的。
現在提前墊付的些許,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到時候損害的,便是他們那位天子的名聲。
此種舉動——
就像是一場傾天豪賭!
“算了,”來濟喝了口熱飲,心中的煩躁之氣也被壓下去了不少,“有些人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又得了陛下的偏私,我們也沒什么好說的。”
“你看,長孫太尉見陛下下定了決心后,便一句話沒說呢。”
聽說在這幾日里,長孫無忌唯獨說的一句也就是,他這人有點睡不慣行軍床,勞駕多給他拿兩床褥子。
陛下甚至親自前去探問了一番,真是好一出舅甥和睦的場面,讓人完全看不出前陣子的朝堂上,李治還曾經給長孫無忌挖過坑,也看不出對于李治決定的這件事,兩人還有過意見相左。
既然頂頭上司如此沉得住氣,他們何必越俎代庖。
或許長孫太尉也在賭!
陛下近來的行事作風越發激烈,步步緊逼,但假若能讓陛下錯上一次,他就知道自己應當依靠于誰了。
這倒也未嘗不是一種好方法。
要不是抱著這種想法,長孫無忌也不會同意李治的這番行動。
想到這里,韓瑗嘆氣,“我也該多要兩床被褥的。五十多歲的人了,不比你們能折騰。對了,你那兒還有多余的炭火嗎?”
來濟扯了扯嘴角,“這點,你得問陛下去。”
問問陛下,是否在借機對他們有所苛待。
到時候的反噬,可不是陛下這種年輕人能承擔得起的。
眼下住在群山高處,恐怕除了輾轉行伍的尉遲敬德老將軍,其他人里,尤其是富貴日子過多了的幾個,或多或少有些不適應,更是個個都抱著一團怨氣。
睡不安穩都只是最次要的了。
以至于夜半之時,當一陣奇怪的聲響回蕩在山間的時候,這些人一個賽一個清醒得快。
但奇怪的是,這聲響非但沒有很快消失,反是越來越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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