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未見,關榆正留給凌湘的印象尚是那位稚氣的少年。
如今認真端視,方覺他已長成男子的模樣。
〝學師如何?〞
因先天眼疾,關榆正無法與同齡孩童般去識字,所幸蒼天眷顧,自幼手巧,做起精細活兒更勝他人。
時年九歲,機緣下拜了同為眼疾者的譚木匠為師,此后常到山下的玉山鎮短住學藝,而師逸功倍,甚得其心。故得知關榆平意外亡故,譚木匠便道可接關榆正到鎮上,授予畢生手藝,好助他謀得立身之本。
勿論鎮上生意多寡,至少道路筆直寬廣,既沒有突然砸到頭的果子,也沒有雨后下陷的泥坑,于目不能視的關榆正而言,哪里更適合居住不言而喻。
凌湘果斷認下這人情,關榆正遠離村中是非地,對外只稱他下山治療眼疾。
此一去便是三年。
期間關榆正無一天不想家。
每思及凌湘獨守空房,他都會將木匠鋪至家中的路在夢里走一遍,背好步數。若是晨間起行,到家時左邊臉頰會被照得熾燙,凌湘或會替他打一盆井水降溫;又若是傍晚時分,晚風卷來百家飯香,惹歸心似箭,唯聽鴟鸮夜啼難辨歸途,進退維艱,終不得家。
他心中苦澀,淡聲回道:〝出師了。〞
〝這么快?〞
凌湘頗為意外,學師非易事,縱他學藝多年,可真正磨煉不過三載,真就能出師了?
〝師傅說他編竹子不如我,該學的都學完,剩下唯有多練。〞關榆正刻意撇開頭:〝做木活無非是三分雕,七分磨。反正我眼瞎,太細致的做不來,能做的確實不多,就回來了。〞
凌湘點了點頭,想起他看不見,哦了一聲。
雙方一時無言。
關榆正慢條斯理地吃完,將碗碟迭成一棟,轉身往灶房去。
家里位置有改動,凌湘默默跟在他身后,微舉起手護住碗。
關榆正倏地停下。
凌湘結實地撞上他背心處。
〝嫂嫂?〞
關榆正顧不上旁的,立馬將東西放到地上,蹲下身虛摸,直到手心觸到頭發的軟意,才慢慢往下滑,捧起凌湘的臉。
姆指寸寸挪動,他看不見,急起來倒將臉湊得極近,邊撫邊問:〝撞傷哪兒了?〞
凌湘盯著面前和關榆平相像的容貌,心底反復提醒他是關榆平的堂弟,是自己看顧多年的小子。
她逼使自己直視那黯然無光的眸子,以此將過去的半大小子與眼前這人聯在一起。
明明不久之前的關榆正和她高度相仿,可他就像竹子般眨眼躥得高高的,令她再也無法將他視作小孩。
凌湘輕輕拉開他的手,捂住鼻梁揉了揉,用力閉眼擠出淚花,藉疼痛喚來清醒。
才松開的手瞬間又貼到她臉頰,凌湘不好掙脫,只得轉移話題:〝……你長高了。〞
〝是高了不少,從前得昂著頭才看得到嫂嫂,沒想過有天能低下頭。〞
關榆正輕易被帶偏,笑道:〝若能看見就好了。〞
都是同住在家的親人,說起話來自沒太多避諱,凌湘想到兩人現在的差距,直白道:〝只看到發頂有什么意思。〞
〝竟差了這么多?〞關榆正倒是笑了,笑聲清爽,泛著少年人該有的朝氣:〝比起堂哥呢?〞
凌湘舉手認真比劃,發現記憶竟模糊起來,不由心虛,遲疑道:〝似乎……比榆平高出一扠。〞
關榆正暗喜:〝當真?〞
凌湘把鼻子都揉紅了,嗯了聲,徑自抱起碗,一副還拿他當小孩的態度:〝才回來就別忙了,去玩吧。〞
村里晚飯用得早,大伙吃完飯聚到一起閑聊也是有的,關榆正不愿離開,但聽出凌湘略顯疲憊的語氣,倒是應下了。
打發關榆正后,凌湘沖了澡,早早上床歇去。
且不說在榕樹下被各家嬸子噓寒問暖的關榆正聽到什么,砸進心底蕩起多大的水花;因他歸來而惆悵的凌湘倒是久違地夢見關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