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榆正仍坐在原處,閉目細聽凌湘來來回回的足音。
更貼切的是,她腳上的銀鈴聲。
凌湘時而繞到灶房備菜,時而折返查看燒水的柴火,而關榆正微昂著頭,自始在追尋她的步伐。
在寂靜空洞的世界里混入的這點雜音,卻是世間最讓他安心的天籟。
關榆正天生目盲,無法視物,只能靠著一根盲杖領他到更開闊的地方。幼時玩心重,雖兄嫂會再三交待哪里不該去,可他又何曾能聽進去,直到迷失方向,錯入無人踏足之處,受困不得脫出時,方曉得驚慌。
每當他迷失方向,漸近的琤琤鈴聲就是他的引路人。
她會緊緊牽住他,手心的溫暖輕易驅散恐懼,彷佛在無邊黑暗里的一抹亮光,只要觸及這樣的暖意,世上便再無可怕之事。
探索有盡時,迷途之時卻不知凡幾,所幸關榆正記性甚好,能記住上次的險處,避躲開去,縱每回受困的地方盡不相同,卻也把村里的每個角落刻在腦中,如今獨自出門也無大礙。
若非今日心急趕路,又逢雨后泥濘,他是絕不會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關榆正睜眼望向凌湘,她正輕步朝自己靠近,許是有銀鈴的存在,總未叫她察覺關榆正此舉有多怪異。
凌湘駐足他身旁,取過盲竹直往他手塞去,而后扶著人朝浴房走:〝水燒好了。〞
關榆正被她領著在浴房里走了一遍,而后站定門外,由他自己慢悠悠地在邊上摸索,忽聽他道:〝浴房倒沒怎么變。〞
〝嗯。〞凌湘應道:〝東西還能用。〞
關榆正朝她笑了笑,徑自開始脫衣。
凌湘眉頭略皺,一語不發地關了門,走得飛快。
于是她沒聽見里面傳來的那聲喟嘆。
***
前院的西南角落栽了棵大樹,關榆平總愛看著茂盛的槐樹用飯,道是心情愉快能多吃兩碗,凌湘便也留下了這習慣,一徑把飯菜布在院中石桌。
關榆正沐浴過后,赤著膀朝飯菜的香味走去。
〝嫂嫂。〞
桌上已放好碗筷,凌湘面向槐樹發愣,聞聲瞧了他一眼,又默默把目光收回。
她不太習慣約束別人,縱知曉村中風氣守舊,孤男寡女更應避嫌,思及下午受過的氣,竟真就隨他所欲了。
關榆正點著盲杖緩步走到石桌落座,又喚了凌湘一聲。
凌湘這才應了,執箸敲了敲碗碟邊沿讓他分辨位置,豈料這回輪到關榆正出神。
他略有心虛,原以為會被責備一番,等來等去卻只等來對方的視而不見,害他差點脫口問一句:嫂嫂怎不叫我穿好衣服?
這話自是不能直接問出來。
〝嫂嫂——〞于是在開口之際,關榆正生硬地改了說辭:〝把衣服放哪兒了?〞
〝冷了?〞
〝不……〞
〝那先用飯。〞
凌湘無意為他的心思耽擱晚餐,今日已發生太多不順心的事,累得她只想早早回房。
奈何關榆正用飯速度不快,她放下碗筷,托腮打量起對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