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阮也微微一笑道:“這樣覬覦教主之位的螻蟻們就都會傾巢而出了,對不對?”
玉天寶眼里發(fā)出了耀眼的光芒,按耐不住道:“對。他們想當上這教主之位就要看他們自身的本事有多大,也要看我的命究竟有多硬”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有些悵然迷惘,“這也就如那人所愿了”
自他一出生起,便已深陷泥沼,再無脫身可能,不死不休。
方思阮聽得一清二楚,心微微一動,玉天寶果然和她猜測的一樣,是心里明白卻揣著糊涂,他最后一句中的“那人”難道指的就是玉羅剎?
他已經(jīng)清楚玉羅剎把他當作了個靶子,甚至在此事上一直推波助瀾,不管他的死活,只想趁機揪出對他心懷不軌之人?
玉天寶難道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不是玉羅剎的親生兒子?
方思阮凝望著玉天寶的面容,原本意氣風(fēng)發(fā)的男人此刻變得有些落寞哀愁。他躺在床榻上,翹起了二郎腿,突然嘴里低聲吟唱了起來:
“醒復(fù)醉,
歸來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鳴。
敲門都不應(yīng),
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
何時忘卻營營。
夜闌風(fēng)靜縠紋平。
小舟從此逝,
江海寄余生。[2]”
方思阮在一旁靜靜聽著,玉天寶的嗓音低沉沙啞,歌聲中說不盡惆悵迷惘。
他唱的是蘇東坡的一首詞,是蘇東坡在被貶謫至黃州期間所作,因此詞中帶著退避社會、厭棄世間之意。
玉天寶自幼在西方魔教之中長大,玉羅剎對他無所不應(yīng),教中其他人也絲毫不敢忤逆他的意,對他千依百順的。
這種成長環(huán)境之中,若他真把自己當作西方魔教教主玉羅剎之子,怎么會有發(fā)出此種傷懷感慨。
一曲唱罷,玉天寶輕輕道:“我就當這個紈绔我越是不成器,便越如他們意”
方思阮對他有些感同身受,從她有記憶起,她的命運又何嘗不是任玉羅剎安排,一時間被他那一曲中的情緒感染了。
在一片的靜默中,她漸漸回過神來,向玉天寶望去。
玉天寶正靜靜地凝望著她,見她望過來,握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柔聲道:“阮姐,你先去吃早飯吧我就再占一下你的床,我好久沒有好好地睡上一覺啦”
方思阮心中生出些感觸,眼波流動,輕輕地握了握他的手。而后她松開了手,緩緩站起身,為他留下一個安靜的空間,不再打擾他,朝門口走去。
開門之際,玉天寶又忍不住叫住了她,“阮姐,你這間房間就讓給我吧罷。你再去開間臥房休息,這里過于簡陋,實在配不上你。”
他頓了頓,露出了頑皮的神色,又道:“我會叫孤松和枯竹為你好好地布置一下。”
第55章 百花樓(15)
玉天寶果然如他所說的那般,立刻吩咐歲寒二老跟掌柜重新要了間上房。他存著戲弄二人的心思,對客房故作嫌棄之態(tài),要求他們將把這臥房布置得與教中圣女臥房一模一樣。
孤松和枯竹自然被他折騰得夠嗆,他們從未踏足圣女的臥房,又怎知該如何布置,只聽玉天寶口中一一列舉,紫檀拔步床、金絲帳、水綠煙緞紋錦被、栽絨黃地小團花地毯
二人白天一整天在外四處奔走,只為購置玉天寶所說的物品。
孤松和枯竹在玉天寶面前一直是言聽計從的,沒有流露出絲毫異色,不管他們心里是如何作想的,至少言語和表現(xiàn)一直是恭順的。
這讓陸小鳳在旁看得嘖嘖稱奇。
方思阮在二樓瞧了許久,覺得沒有什么意思,恰巧此時窗牖外一縷似有若無的霧氣向她襲來,似有指引之意,她心中明悟,這是玉羅剎有事找她。
見眾人此時的注意力不在她這里,從二樓窗口飛身而出,隨著那縷淡霧一路施展輕功,最后到達了一處荒無人煙之地。
淡霧飄入了一陣濃霧之中,被吞沒了。
方思阮專注地凝望著那團白色的霧,慢條斯理道:“我還以為你只會在夜里出現(xiàn)。”
玉羅剎的聲音冷到了極致,像凍結(jié)而成的冰,他道:“你當然不想我出現(xiàn)在你的眼前。”
“怎么會呢?”方思阮不假思索地否認了,眼波流轉(zhuǎn),別有深意地娓娓道,“你要求的,我都已經(jīng)已經(jīng)做到了。”
冷冽的風(fēng)卷起,吹得她云鬢凌亂,幾絲發(fā)絲不斷拂面,鬢間的綠梅凝結(jié)了一層寒霜。他的人雖然在霧中,但目光卻如有實質(zhì)地落在那朵顫顫巍巍的綠梅上,方思阮能察覺到。
玉羅剎不知為何頓了一下,才又道:“那我沒讓你做的呢?”
方思阮只裝不知:“你從沒和我說過,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怎么知道?”
“你懂的。”玉羅剎肯定道。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像在猜一個難解的謎題,這其中蘊藏的含意只有他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