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嬤嬤的到來不啻于給這座小廟強塞了一尊請不走的大佛,因著王之牧的親口下令,她地位超然,因此姜嬋之前用來管理下人的招數可謂百無一用。
除了鎮日在她耳邊念叨侍寢之禮、床笫之技,姜嬋在她的看管下大門不能出二門不能邁,幾乎被軟禁在家。可隨即,穆嬤嬤帶來的麻煩馬上被朝堂軼事襯托得不足掛齒。
三月十八日,一向與皇帝不睦的端親王暴斃于家中,于夜間猝死陳尸于床。一時間滿城風雨,皇帝雷厲風行,命其親信繼補接管其黨羽要職。
姜嬋既不能出門,這半月來翠環的耳朵真是沒閑著,她日日去天橋下站一兩個時辰,回來就把還熱乎的八卦勸說給姜嬋聽。
哪知這日翠環早早地就回來了,臉上滿是驚慌。她連籃子都未來得及放下就直奔主屋,人還未至聲卻先到:“娘子,出大事啦!那日來咱們府里的大官被抓啦!”
姜嬋聽完她沒頭沒腦的轉述,明明還坐在燒了地龍的屋子里,卻無端打了個冷戰。
慧林因一座牽涉到前朝黃袍案的花卉繡屏被卷入親王紛爭,被扣了個謀逆的罪名。朝堂上也因此分為兩派,吵了個不可開交,彈劾的折子日益增多,今日慧林已被壓入天牢。而挑起這場彈劾的,卻是王之牧!
這些日子,姜嬋越發心事重重,也不鉆研刺繡了,對府里瑣事皆是不聞不問。親王一案已接近尾聲,下獄的下獄,斬首的斬首,就連慧林也被判了流放之刑。
不過這些事她說不上擔心,她擔心的是自己。表面上她是王之牧的外室,哄著他開心了就不時打賞個物件過來,可只有她自己清楚知道當日從翠環嘴中聽到繡屏二字時的大驚失色,原來王之牧還留著她不過是為了此時的致命一擊。
如今慧林被擒,她作為棋子已無多大用處,她甚至還聯想到了自己的死法。
她如今忽然明白了為何王之牧不讓她賣繡帕,也明白了為什么慧林一個世外之人卻要勞煩國公爺親自去請。
制人于危難,扼人于深絕,誘人廳伏內,張機設阱,必度其不可脫而后發。原來王之牧從最開始就是那個放置陷阱的獵人,她根本無路可逃。
自遇見王之牧這小半年,她的生命軌跡已嚴重偏離了自己當初的設想,如今她身墜奴籍,小命全握在一個心狠手辣、詭計多端的男人掌中,這一次更是牽涉到朝堂秘辛。
她只希望王之牧處置她時,能念著二人那露水情緣讓她留個全尸。如果可以自己選擇死法,她自行投河,也許還能再重生一回。
真是想什么來什么,姜嬋正歪在榻上胡思亂想,翠環在門外大驚:“娘子快起身,大人來了。”
姜嬋一個囫圇起身,連忙理鬢相迎。
翠環見她面色凜然,呆呆勸道:“大人來了,娘子為何不開心?”姜嬋心道,開心個鬼,你家娘子興許今日就要小命不保了。
王之牧一只腳剛踏入正房,她便跪倒在地,見她如此陣仗,倒是讓他面上一愣,不過她那沒眼色的丫鬟還杵在一旁,他倒是不好親手扶她起身。
“起來吧。你們都下去吧。”他揚袍坐于正中的紫檀木圈椅上,順手拿起茶盞。卻見她仍是俯首跪著,頭垂至地,甚至不敢抬頭看他。
“你又要求什么?”他眉頭一抬,余光卻掃過她腰上所系玉環綬上的淡藍流蘇如流水般緊貼腰臀,頓時微微握拳,又緩緩展開。
他見外頭的下人已退至外院,遂緩了語氣:“接著說。”
姜嬋斟酌道:“奴婢自服侍大人以來,無不盡心盡力。”
王之牧有些心不在焉,她話剛起了個頭,他便不耐煩打斷她:“你說話何時如此啰嗦,撿要緊的說。”
姜嬋誤解他不耐,心下一緊,干脆再度伏地:“求大人放奴婢一條生路,奴婢愿隨慧林大人一起流放嶺南,望大人念在奴婢以往……”
她話還未竟,王之牧的上下嘴唇已然抿成一線,眼中似有無底深淵,臉色驟然黑沉,似狂風暴雨將臨。他冷笑:“我總算是瞧明白了,你這婦人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還惦記著旁人。”
姜嬋想到他的狠絕,他這樣走一步想十步的人,無非是怕事情敗漏,需斬草除根。她這樣無根無基的女子,知道得太多了,不如自求了斷。再有,就算王之牧此回不殺了她,可跟著他這樣心如蛇蝎之人,哪怕她機關算盡,最后怕還是落得比慧林更為慘淡的下場。
“奴婢不敢,奴婢定會保守大人的秘密,只求大人恩典。”
他一直默不作聲,她也噤若寒蟬,只感到周身一瞬寂若死灰。
她正惶惶然間,忽然手背劇痛,隨即傳來哐啷一聲脆響,嚇得她倉惶后退。
她來不及分神去查看手背上的傷勢,忽被他一把扯近身前,她此刻如驚弓之鳥,不假思索地將手一揚。
“啪!”
二人雙雙驚愕失色,一時竟沒反應過來,姜嬋更是手足無措,臉色倏地煞白,手忙腳亂的要推他逃開。
王之牧如夢初醒一般,勃然變色,伸臂一把拽住她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