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鐘樓街的宅子離國公府街后不過二里遠近,前后兩進夾著一個還算寬敞的花園,共二十余間,因離皇宮近,本是王之牧私下休憩之所。
如今給了她,又買了一個小丫鬟貼身伺候,一房家人服侍,另配了一名小廝在外院聽候差遣。
姜嬋初到此地時,發現此宅外頭看著不起眼,里頭卻處處透著股精貴之氣。小院細草鋪氈,楊花糝徑,很是和她的心意。后院竟還有涼亭一方,亭前種了一株松樹,蒼健剛勁,想來這王之牧私下倒是個儒雅之人。
她剛來時好一段日子睜眼時還會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不過沒閑下來幾日,又轉而集中精神與下人斗法,耗費了好些銀子和心力,攆了、打罰了一個刺頭,才把這里管得上下一條心。
王之牧三月沒現身,她如今倒像是真正的主人,日子剛開始過得順風順水起來。
如今看他這架勢,莫不是想把這宅子收走?姜嬋頓時心里惴惴。
想來王之牧身邊多的是知情識趣的女人,照他幾月都不來看她一回的冷淡模樣,看來也不是真的非她不可。這會兒不如想想辦法勾住他,從他身上多撈些好處回來。
罷了,活命最要緊,她的風骨早就在教坊司那幾年被磨得一點也不剩了。
姜嬋跟在他身后進了正房,看著小廝替他除了大氅,另一旁又有人捧了暖濕的帕子過來,姜嬋不動聲色地隨手接過來,遞給他,“大人。”
姜嬋謹記那些鞭打之下學來的“規矩“——親自服侍客人,不可假她人之手,才能給客人賓至如歸之感。
王之牧從容接了那帕子,略擦了擦手,便揚袍坐在正中,姜嬋見他如入自家,也摸不著他這回是來興師問罪的還是有其它意圖,見他面沉如水,一時心中千頭萬緒,不敢出聲,默默垂手立于一旁。
仔細想來,兩人已是好幾月沒見過面了。她前些日子繡了些帕子托人賣了,沒想全被他尋了回來,還讓小廝帶話,不許再將繡的東西流到市面上。
姜嬋辯解稱這也是為了糊口而已,王之牧本是一月出二十兩銀子做天天的供給,聽聞此言,又讓人帶了三百兩銀子過來。
姜嬋喜不自勝,不能打著余家的名號,她的繡品再好也賣不上價,這回算是撿了個大便宜,當即不再辯駁。
王之牧隨手拿起茶盞,小酌一口便皺眉放下,一指輕點茶碗蓋,半晌才漫不經心道:“今日如何恁般打扮?”
她如今打扮如男子,衣服鞋襪,頭上頭發,前齊眉,后齊項,罩體翩披布直身。
他略微抬眼,泰山壓頂之感就逼迫得她呼吸短促。
姜嬋還摸不清他的脾氣,見他語調甚平,幾無起伏,不過卻沒有發怒的征兆。
他在座上盛氣凌人教訓她時,倒讓她想起自己每每闖禍時父親那疾言厲色的模樣,她向來知道如何撒嬌躲罰。
覷他的神色還算和煦,姜嬋便大了膽子,想到自己本就是一個沒皮沒臉的外室,再加上方才夜市瓦子巷那處令她幡然醒悟,自己的身契還捏在他手里,如今要是被收走了這宅院,自己又沒個大的進項,怕是流落街頭都是輕的。
她見下人皆已退至外間,便歪了頭,扯掉頭上發簪,霎時間烏漆般的青絲披瀉了滿背。
姜嬋這三月里除了收服下人,余下時間全用來保養身體了。這副肉身的底子不錯,她做了十幾年千金小姐,又學得了青樓那些養身的方子,三月不見,王之牧只覺得面前是只妖精,明明還是那個人,可是卻移不開眼。
她貼過來,伏在他膝上,如稚童承歡膝下,這份天真不拘倒是讓他不好推開,她遂將始末根由,細細述了一遍。
王之牧此回特來訓誡,只因王朝的女子平日里不得隨便出游,但元宵節這日卻是鮮有的女子可以結伴出游賞燈猜謎,而一些浪蕩的公子哥們則多會借機獵艷,在這燈影朦朧中不知鬧出過多少風流官司。
此時見她乖覺,還知道妝成個男兒家,心下舒坦了些。
又輕拿輕放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她知情知趣,見機忙岔開話題道:“大人今日過來,可是要在此歇息?”
千金小姐的含蓄大方對于如今的她而言,是遙不可及的星月,她的驕傲早已成逝水,她惟有努力抓住這護她不流落街頭的金主。
王之牧忽地抬起她的下巴,令她的眼睛直視于他。
姜嬋本能感到危險,下意識半掩眼簾,遮去眼里的情緒。
王之牧似是無意識撫過她的眉,令她羽睫顫了又顫。
他想,眼睛真是一個神奇的器官,上下兩片嘴皮一動便可甚于千軍萬馬,可對于身為判官的他而言,一個人的眼里所能泄露的秘密,遠比上下兩片嘴皮間吐出的言語更誠實。
世人的嘴學會吐字時便已天生學會說謊,可眼睛不會。
這是一個看不清她眼底心事,卻又在他面前強裝天真無邪、不懂人情世故的復雜女子,將心事重重的自己包得像嚴嚴密密的古繭。
這個女子令他疑惑,他已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