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喻沒有制止,只是垂眼看著陶琢,等陶琢抬頭對上他的視線時又挪開,最后說:“不要告訴許瑛。”
“嗯。”陶琢輕聲說,“這就是軀體化癥狀嗎?”
嚴喻沒有說話。
“是嗎?”陶琢執拗地追問,盯著嚴喻,眼睛在黑暗中顯得很亮,“告訴我。”
嚴喻只得點頭,片刻后輕聲道:“其中一種。”
“還有呢?”
“……耳鳴,失眠,胸口疼……幻聽。”嚴喻想了想說,“剛開始住宿的時候,每晚都聽到洗衣機轉動的聲音,有一次受不了起床去看,卻發現洗衣機根本沒接電。”
陶琢一怔,仿佛當時漫上嚴喻心頭的寒意,此時也順著他的脊髓慢慢浸入身體深處。
陶琢沒有說話,又低下頭,看著嚴喻那雙干凈的蒼白的手。
嚴喻觀察他的表情:“嚇到你了嗎?”
陶琢搖頭:“沒有。”
在陶琢堅持不懈的按摩下,僵硬的肌肉慢慢松解,嚴喻雙手軟下來。
他嘗試著掙了一下,發現能動了,陶琢便松開。
嚴喻眼皮跳了跳,似乎想說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沒有說。
嚴喻起身,繞過陶琢,一個人上了樓。
陶琢便跳起來,去收拾廚房里的一地狼藉,出來時發現嚴喻不在,樓上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陶琢站住了,覺得這時嚴喻大概率不想見人,于是沒有上樓打擾,一個人在沙發上安靜地坐了一會兒。
十五分鐘后,水聲停了,陶琢跳上二樓,嚴喻正擦著頭發走出浴室。
陶琢想了想,率先開口問嚴喻要不要吃點水果,嚴喻看他一眼,說不要。
這一刻,兩人都心照不宣,同時選擇當剛才的事情不曾發生。
陶琢點點頭,又跳下去,余光瞥到垃圾桶里帶血的棉球,嘆了口氣。
晚上,陶琢洗過澡,越過坐在床邊的嚴喻爬上床,鉆進被子里,嚴喻把燈關了,靠在床頭垂眼看手機。
窗開著一條小縫,風不斷吹動紗簾,陶琢側臉躺在枕上,嚴喻眼神忽然一動,看了陶琢一眼,再次問:“嚇到你了嗎?”
陶琢還是搖頭:“都說了沒有,你不要放在心上。”
嚴喻點點頭,關上手機,房間里頓時一片漆黑,只有木地板上一點跳動的月色。
陶琢以為嚴喻會說點什么,但嚴喻沒有。
直到快要睡著的時候,嚴喻驀然在寂靜中開口:“有時我會有很多奇怪的想法。”
陶琢一愣,轉身過來,嚴喻正在灰暗中靜靜地看他。
薄薄的月光落在嚴喻臉上,在臉頰、眉骨與鼻梁上勾勒出一點透光的輪廓,令陶琢心頭一跳。
“比如呢?”陶琢問。
“比如,總是懷疑自己得了重病,過馬路時覺得下一秒就會被車撞飛;幻想會有人給自己下毒,所以從來不用水杯,只買礦泉水,離開視線后就丟掉。”嚴喻淡淡道,“……不高興時會忽然想把誰從樓上推下去,思考怎樣能無聲無息讓一個人消失。路過高樓時,想象自己跳下去的樣子。”
陶琢安靜了許久,才問:“還有呢?”
嚴喻挑了挑眉:“你不害怕嗎?”
“我為什么要害怕?”
嚴喻沒有說話,視線下移,落在陶琢的嘴唇上。
那目光仿佛有實質似的,從眉毛,到眼睛,到鼻梁,最后到微微濕潤的唇峰,仿佛無聲撫過的風。
嚴喻說:“還有……你知道人為什么喜歡做蝴蝶標本嗎?”
陶琢搖頭。
“因為人喜歡珍藏美麗的東西,喜歡把他占為己有。”嚴喻說,陶琢眨了眨眼。
“萬人景仰的展示柜里的最昂貴的珠寶,如果買不起,偷不到,就會想把它毀掉,為此承受怎樣的代價也在所不辭。”
嚴喻說,翻過身,兩人相對躺著。陶琢的手指只要微微一動,就能碰到嚴喻隨手搭在枕頭上的小臂。
那種感覺又回來了,陶琢忽然想,仿佛在獵人的目光里無所遁形。
“還是不怕我嗎?”嚴喻問。
“我為什么要怕……”陶琢脫口而出,然而一頓,立即改口道:“我當然怕你。”
嚴喻的目光一沉。
陶琢卻說:“我怕你再出現這種癥狀的時候,再有一些奇怪的念頭時,又一言不發地躲起來,悄無聲息地失蹤,受傷了也不知道喊疼。你不能這樣。”
嚴喻眼皮跳了跳。
陶琢說:“下次再有不高興的時候,再有想要跳下去的念頭時,來找我,來告訴我,我會陪你,好嗎?”
風陡然一動,撩起窗簾,鉆進來的月光照亮陶琢的眼睛。嚴喻忽然發現,這雙眼睛永遠如此明亮,永遠堅定而溫柔地看著他,仿佛在告訴他,有我在……你什么都不需要怕。
他下意識輕聲回答:“好。”
剎那間所有陰郁的念頭消散一空。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