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長在大家要開口說話時,伸手壓了壓,語氣嚴肅,“甭急,俺曉得自個在說啥,俺昨兒個聽了一句話,覺得再沒有比這句話更對的理了。”
“這句話叫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后頭那句你們也曉得,啥是教育,俺昨兒個琢磨了一宿,”土長沒說瞎話,她夜里想了好久,到底啥是教育。
“教是啥,俺們這不是有句話,跟上好人學好人,跟上師公子跳大神,跟誰就學啥樣,這是教。”
“娃跟著你們自己,你們覺得能學個啥名堂出來不,是學著咋打豬草、刨地,這些他們啥時候學都不為過。”
“可要是送到童學里來,能跟著周先生識字,女娃能跟著觀梅學點刺繡的本事,有毛杏管著,男娃不再那么鬧騰,啥下河上山,偷雞摸狗的。”
土長看著認真聽的眾人,停頓了會兒才繼續說:“育是啥,俺們都說養育養育,把娃從剛生下來的毛娃子拉扯長大,都盼著他們成為條梢子(人才),而不是柳兒匠(小偷)、油皮、達浪鬼(混混)。”
“那就得教,得培育,娃才能有出息,他們就是你地里的糧食,你種畝麥子不先翻地曬垡冬天澆透水,春耕下種漾肥除草,它能長好不?娃也是這樣,你啥也不做,就指望他長得好,不給你出秕谷,你就偷著樂吧。”
土長看了眼窗戶透出的天色,她也沒啥好說的,“俺的話就說到這,自己回去,各家好好商量。明兒個停一天的活到童學里來,看看在這的十五個娃過的是啥日子,再想想,要不要把自家娃送過來。”
“你要真不想送,也成,以后其他娃出息了,你也別賴俺,下去吧,青禾你留一下。”
趁著各家說話拿板凳下樓的功夫,土長叫住了姜青禾,跟她一道出來走到后面的走廊上。
說實話姜青禾心里不可謂不震驚,她其實早就想起了昨天夜里說的話。可她對于童學的安排,所有美好的期愿,都在等待一個合適的契機可以說出來。
沒想到土長站出來了,還做了這么大的舉措。
“想啥呢,俺昨兒個是喝醉了,可俺腦子又不糊涂,”土長靠在外頭的圍欄上,吹著來自春山的冷風,她這會兒語氣中帶著笑,“俺覺得你那番話說得很好,啥叫日子過的好,吃飽穿暖,人民富足。”
“富足是啥,娃有學上,知禮懂禮,谷糧滿倉,人都懂那個恥辱…,那句話咋說的來著,”土長轉過頭問她。
姜青禾回道:“是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土長反正半點聽不懂,“就是這個啥和啥,俺琢磨了大半夜,最后想出了這個法子來,有啥不好的再商討商討。”
“昨兒個晚上也沒和你說,俺們人這一輩子不容易,離了故土,難得能回去,你甭難受,這里也是你的家,”土長拍拍她的肩膀。
“這小半年來辛苦你了,明明有些該是俺做的,說實話要不是你,這會大伙還在搓麻、撕筋賺幾個錢糊口,你有多辛苦,俺都瞧在眼里,俺都曉得。”
姜青禾用手擋著吹來的冷風,她眼里扎進了風,有點疼,“咋突然說這話了。”
“怕俺不說,旁人又不知道說了沒,畢竟灣里人小心思也多,跟草場上的牧民沒法比的,”土長說的真是實話,從她想讓大伙把娃送童學來做的事,磨的嘴皮子就知道了。
而她所知道的,要是姜青禾想讓牧民把娃送進類似的童學,估計都沒啥人反對,壓根不用那么費心費力。
“我的戶籍在這,那我肯定是灣里人,至于旁的,我當然盼著灣里大伙過得好,不然只有我一個人日子過得像樣,大伙不都尋我碴頭了,” 姜青禾開玩笑地說。
“你啊你,”土長笑著搖了搖頭,又說起了旁的,“你上回說的那種草法子俺覺得成,已經讓人把荒地和邊隴地都給記下來了,就是得等明年開春了。”
“一步步打算嘛,”姜青禾跟她并肩走下樓,土長又說,“明兒個就得靠你自個兒了,想想下一年孩子全收進來該怎么安排,到時候也跟大伙交代聲,心里有個數。”
姜青禾點點頭,雖然這件事在她意料之外,關于下一年童學安排,該準備的東西她已經想的差不多了。
到了樓下,吵嚷聲幾乎要掀破房頂,大冷的天,一群娃還在外頭院子里瘋跑,嘻嘻哈哈的。他們的爹娘則成群站在一處,唾沫橫飛,在談論要不要把娃送來。
有的哪怕土長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還是舍不得一個現成的勞動力。
外頭熱火朝天,屋里影子匠已經開始搭臺,小娃們三三兩兩圍在旁邊看,滿眼都是期待。
“伯伯,能看了不?”
“唱啥呀?”
“哇,它動了動了,二妮你快來瞅一眼哎。”
“俺來了,俺來了…”
影子匠被這一群小娃圍著,滿臉都是笑容,說話也和氣,“快嘍快嘍,不要急,要等黑達麻糊時,這燈照著你們才能瞅見哇。”
“等這日頭下去的功夫,俺給你們耍段肘猴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