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索要用的青稞很挑,太熟不爽口,磨出來的是麥糝子。太嫩就成不了形,將熟未熟的正正好。
堂屋正中間有個凹陷的火塘,四婆挑開火塘蓋,她扔幾塊干羊糞下去,柴草點燃,白煙從對面的窗口飄出。
“俺們這旮旯,青麥熟了要吃青,”四婆不嫌熱,把小木凳拉得離火塘更近點,手里的青稞穗頭往火上燎,“不老少人愛蒸著吃,大熱天懶得瞎折騰,那不地道。得控青稞,放火上烤熟后搓出麥仁,做的麥索兒才夠味?!?
“婆婆,吃,”蔓蔓離得遠,她手里捧著一小塊攤黃兒,埋頭啃著,嘴里的還沒咽下又說要吃。
那捆扎成一把的青稞在火堆上炙烤,四婆手沒停,皺巴巴的眉眼舒展開來,“好,給蔓蔓吃頂好的?!?
姜青禾揉眉,她和徐禎都不算饞嘴,咋就生了個饞嘴丫頭。
青稞烤熟后外殼焦黑,徐禎和四婆一起圍著簸箕搓麥衣,他一點不嫌憋悶,搓得又快又好。四婆夸他,徐禎沒受過多少來自長輩的夸獎,還有些靦腆。
剝出來的麥粒,胖胖的,鼓鼓的,有股清香。先給蔓蔓吃,她嚼巴嚼巴咽下,仰頭睜著烏靈靈的眼睛說:“還要?!?
她委屈,到嘴里就化開了,“我沒嚼到?!?
幾個大人失笑,最后蔓蔓捧著小碗青稞粒兒,坐在小椅子上,瞇著眼晃腳心滿意足吃了個半飽。
等到吃上麥索,已經將近黃昏,這里天黑得晚,眼下還亮堂。姜青禾看著碗里一段段嫩綠的麥索,像很細的繩索。用烤熟的麥粒經過手磨子一點點磨出來的,徐禎手勁大,磨得特別細膩。
拌上點油潑辣子、蒜泥,嚼到嘴里有最新鮮的麥香味。麥索只能現做現吃,隔夜就餿,四婆做了不少,叫徐禎敞著肚皮吃,怕他吃不飽。
徐禎苦笑,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遠處春山邊染上霞光,四婆捧著碗咽下嘴里的麥索,轉頭教蔓蔓,“燒霞出來了?!?
蔓蔓念,“sao霞,”她念不好就緊緊閉上嘴巴,開始不熟練地用勺子舀麥索,唇邊糊了一圈,徐禎給她擦嘴巴。
姜青禾一小嘬一小嘬吃著麥索,抬頭看晚霞,她喜歡塞北方言里的用詞,很有趣。晚霞叫燒霞,到黃昏他們會說“暖和跌窩”,等天明拂曉那又是“暖和冒花花”。
以及四婆送他們出門說:“走吧,別等黑達麻糊看不清路。”
“婆婆,明天我來,”蔓蔓扭頭喊,四婆讓她早點來。
但等出了門,蔓蔓開始數數,每次路過這三十九棵樹,她就會用手點著一顆顆去數,嘴里念念有詞,“一棵,兩棵…九棵,十三棵,十五棵…一百,一千棵!”
個頭矮矮,數數口氣卻很大,每每從一數到九就開始胡說八道。偏偏姜青禾跟徐禎要是敢出聲打斷,小娃就會鬧著要回去重新數。
索性她數到一千就會消停,到屋里姜青禾喂她喝水,然后問,“今天想你爹娘了沒?”
“想了,”蔓蔓眼睛咕嚕嚕轉,掰著手指頭數,小嘴叭叭:“吃豆豆飯的時候想,吃糕糕的時候想,吃蛋蛋的時候想?!?
說到最后她舔唇,“都好吃,婆婆給我做?!?
小丫頭很鄭重地喊:“我跟婆婆天下第一好?!?
姜青禾對正在擦臉的徐禎說:“你的種,隨你?!?
“我可不饞,”徐禎抱起大胖丫頭掂了掂,“咱家姑娘一點沒虧著嘴?!?
“你的種,”蔓蔓突然冒出來一句,可把姜青禾樂夠嗆,徐禎也笑。
等洗完腳上床,天早就黑了,春山灣靠山,晝夜溫差大。徐禎點起羊油燈,淡淡的膻味中姜青禾給胖娃娃多穿了件衣裳。
蔓蔓昏昏欲睡,靠在徐禎腿旁,還要姜青禾給她講故事。她娘累了一天啥故事也搜刮不出來,倒是想起早先背過的一首詩,隨便哼給她聽。
“豆角兒香,麥索兒長,響嘶唧繭車兒風外揚。青杏兒才黃,小鴨兒成雙,雛燕語雕梁,紅石榴…”
她的嗓音在黑夜里又輕又柔,低低吟唱了幾遍后,漸漸傳來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姜青禾挨著蔓蔓,大胖丫頭火力足,攪得她睡不安寧。夢里反反復復都是她從南寨過隧道后,突然站在賀旗鎮那面貼滿黃紙底黑字的布告欄前,聽著耳邊陌生卻能聽懂的方言。
夢里有人說:“沒戶籍不打緊,開荒田就給落戶,給糧給地?!?
然后她操著別扭的塞北方言說:“去?!?
后來她拖家帶口來到了春山灣。
第2章 干拌面
春山灣是個前后環山,一側環水的山洼子,山洼子里人世世代代都倚靠著春山,在山腳開田引水灌渠種稻種麥為生。
這里冬春漫長,四月冰雪才漸消。
所以春山灣的二三月并不好過,青黃不接,滿地冰溜子,走路打滑,冷的骨子里發顫。土炕費柴,姜青禾跟徐禎還得去翻雪地下的牛羊糞,大頭要靠跟灣里借柴燒炕。
開荒補給的補濟糧又全是糜子,夾雜點小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