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江呵斥弟弟:“閉嘴!”扭臉又去看趴在雪里的西元,全身是泥,穿得單薄,凍得硬邦邦的,連件外套都沒有,還在雪水里輕輕發著抖。阿江不禁沉沉地嘆了口氣:“西元,沒用的,先生是不會見你的,這么冷的天,家里人肯定還在等你過年呢,回去吧……”
“開槍吧!”西元突然大聲喝道:“你們開完槍,就可以回去過年了!”
砰——
汽車門摔上了,下車的人臉色也如這雪天,又冷又白,晃動在寒冬的黑暗里,只有一簇紅光跳了跳,點燃他唇上的香煙,縹緲在如夢如幻的飛雪中。
唐??!
唐琛居然就坐在車里!西元瞬間愣住,茫然地向海面上望了望,那么花魁跟誰在那艘遠去的游艇上?
唐琛吸著煙走過來,緩緩地蹲下裑,紅色的領結像朵盛開的玫瑰,明艷如火。
一股青煙混合著唐琛呼出的白氣,朦朧了西元的臉,唐琛的眼睛格外明亮,亦如年少時,黑白分明,清透入心。
西元貪婪地看著這雙早已刻骨銘心的眼睛。
“阿江,不如這樣,打折他的兩腿,至少三個月內他不會再來煩我們。”唐琛懶散的口吻透著幾分薄涼。
“你…你沒在船上?”西元還在自己的世界里盤旋,頭上頂著槍,臉上卻藏不住一絲歡喜。
唐琛似乎懶得回答這個問題,剛要起身,西元突然叫住了他:“唐先生,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最后一個!”
唐琛重又蹲下:“你說。”
西元攤開手,伸到他面前:“給你的?!?
唐琛的呼吸一凝,一動不動地望著西元的掌心,幾塊桃子味的吉利糖果在滿是泥污的手中閃耀著奪人心魄的光芒。
西元的聲音也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如果當年吉利糖真的救過那孩子一命的話,那我現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到他的身邊……”沾著泥巴的手又將一個小木偶輕輕放在糖果中:“因為他說,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總要有個伴才好,唐琛,我也一樣的……”
第69章 瑕不掩瑜
西元是被強行丟進車里的,只因唐琛一句話:“送他回家去?!?
阿江三人合力將西元拖進車里,唐琛沒有上車,任憑西元喊著“唐琛、唐琛——”,就像一只被擄走的兔子,徒勞地掙蹦。
車開走了,唐琛站在無人的碼頭,空冷的兩眼頓時熱氣翻涌,濕潤了眼眸,濃密的睫毛仿佛也不堪重負,低垂出一片鴉黑的剪影。
雪花覆在锃亮的皮鞋上,一時化不了,像晶瑩的鹽粒,地上散落著幾塊吉利糖和西元的木偶。
緊致的羊皮手套束得一雙手更加修長,用一種極其緩慢的動作將糖果和木偶一一拾起,像西元那樣,托在掌心里……
紛飛的大雪悄然覆蓋著唐人街,夜闌人靜,起初還有幾聲零落的炮竹響,漸漸地,什么都聽不到了,宛如一座空城,雪花妖嬈在昏黃的路燈下,老舊的站牌靜靜地佇立在清冷的街頭,銹跡斑斑,不遠處的新站牌也陪伴了它一些日子,有些哀怨,整條唐人街只有這一站的舊站牌沒有被撤走,
唐琛靠在老站牌上,摸出一支煙,點燃,緩緩地吸了一口,目光透過散去的煙霧幽幽地投向站牌不遠處的角落,從前那家川蜀人開的小吃店早就換成了茶葉鋪,只剩下這避風的一隅,在冰雪刺骨的嚴冬,曾經為一個垂死掙扎的靈魂提供了最后的棲身之所。
他以為他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了,雜亂的唐人街不過又多了一具無人問津的凍死骨。望著從天而落的飛雪,潔白純凈,也好,這層厚厚的棉被至少可以將他的臟樣子遮蓋住,睡著了也不會冷。
一、二、三……他開始數起雪花來,每一朵都是告別,告別這個只有饑寒沒有溫飽的世界,告別他只有十二年卻感到無比漫長的人生,一邊數一邊祈禱,希望睡著后他可以夢到最美麗的事物。當他數到一百時,一個天使從紛飛的雪花里向他緩緩地走來,眼里閃著星星,手里托著像鉆石一樣亮晶晶的糖果,聲音悅耳猶如天籟:吃吧,可甜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睡著了,所以才夢見了天使,這天使真是干凈漂亮,連手心都像雪一樣的凈白,而自己好臟,生怕玷污了他,天使催促著,他才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拿走了那塊糖,天使笑了,轉身離去,他好想再多看他一眼啊,天使果然聽到了他的心聲,又回來了,將兜里所有的糖都送給了他,還掏出一枚銀光閃閃的硬幣。
“西元——”一個女人慈愛地喚著天使的名字。
天使真的要離去了。
破襖里的他戀戀不舍地望著眼前即將消失的美麗,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心痛,天使還不斷回頭望他,溫暖的光漸行漸遠,他站起身來,追著那輛車,眼睜睜地看著它帶走了天使,也帶走了他唯一的光,雪地上雜亂無章的腳印中,只有一串小腳印,從避風的角落一直延伸到站牌,依稀證明天使真的曾經來過。
西元——他不停地念著這個名字,留在記憶中,鐫刻在生命里。
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