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鈞南很喜歡和鄭毅文這么閑聊,笑道:“我論文初稿已經(jīng)完了,后面等導(dǎo)師的反饋,再改一改就行。”
鄭毅文像是終于找到了靠山,倒豆子般和周鈞南告狀:“楊悠樂還要我?guī)退龑懻撐模 ?
“你給她寫要收錢啊!”周鈞南又湊近親了鄭毅文一口,笑眼彎彎地說,“她也不能什么便宜都占!”
“我不會寫。”鄭毅文說,“她的論文是英語的……”
“你就給她寫一個,good orng how are u……”
鄭毅文笑了笑,他的五官更加鋒利,仿佛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掉了一些秤。他有濃黑的眉毛,鼻梁很挺直,眼睛清澈又明亮。周鈞南看到他的頭發(fā),發(fā)現(xiàn)鄭毅文已經(jīng)把頭發(fā)剪得很短,整個人看起來變得更加成熟。
他沒有提到外婆,兩人在車里坐了好一會兒,最后是鄭毅文主動說:“外婆不久前去世了。”
“嗯。”周鈞南應(yīng)道。
“你應(yīng)該知道了。”鄭毅文低著頭說。
“我……知道。”周鈞南說,“剛剛知道不久。”
鄭毅文說:“你遲早會知道的,但我……但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說。因為……因為我沒有哭,我舅舅楊小國在醫(yī)院里哭了,楊悠樂在葬禮的時候哭了,連曉霞……曉霞都偷偷擦了眼淚,但我到現(xiàn)在都沒有哭,我不知道怎么了,我好像……”
周鈞南一言不發(fā)地聽著,只是暗自握緊鄭毅文的手,但鄭毅文卻像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我好像覺得外婆只是出門了,只是去鎮(zhèn)上了,有一天她還會回來。”鄭毅文輕聲說,“我就是……就是有點兒不太相信,可是有時候我又相信了,相信的時候很難受。”
“這里。”鄭毅文把周鈞南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處,“相信的時候,這里很痛。”
周鈞南從來沒覺得自己淚點很低,相反,他在進入青春期之后就很少哭泣,哪怕被他爸暴揍,又或者是那無休止的爭吵中。周鈞南有時候是一個很敏感的人,他不為自己哭泣,但他一聽到鄭毅文的話,幾乎是立刻眼眶發(fā)脹,鼻尖發(fā)酸。
“如果我一直不相信……外婆會怎么辦呢?”鄭毅文說,“她是不是……挺不希望我這樣的。”
周鈞南用手撫摸鄭毅文的胸口兩下,又微微側(cè)過身,然后伸出手抱住他,半天才對他說:“鄭毅文,沒關(guān)系的。這只是……只是一場漫長的告別而已。我會陪著你。”
“嗯。”鄭毅文重復(fù)道,“漫長的告別……”
咚咚。
有人從外面敲了敲車窗。周鈞南和鄭毅文立刻分開,他吸了吸鼻子,看見外面站著的人是曉霞。曉霞的神情有些古怪,眼神不停地游走在兩人的臉上,最后遲疑地笑道:“小南?”
“新年好,霞姐。”周鈞南笑了笑,“我回來看看,你坐上來,我把你捎回去。”
“嗯……”曉霞也沒客氣,跟著坐到車上。
周鈞南一下子扯不出什么話來,他不確定曉霞看見了什么,有可能看見了很多。抱抱還可以解釋,但兩個男的接吻是真的解釋不了。周鈞南一路沉默地開回去,好在這段路并不長,曉霞下車前道:“小南今晚來我家吃飯吧,還有鄭毅文。”
“好啊,那謝謝霞姐。”周鈞南表面鎮(zhèn)定,但手心里卻出了一層汗。
第44章 敏感帶
“所以,知道又怎么樣?”
很久以前的某個晚上,周鈞南和盛澤輝還是兩個一無所知的高中生。他們會在晚自習(xí)時偷偷逃課,如果是周五,那么干脆一開始就溜走,去當(dāng)時熱鬧的大學(xué)城附近上網(wǎng)和吃夜宵。
兩人總是喜歡在外面閑逛,他們的成績說不上差,也談不上頂尖,每回想要再往上爭取一點,反而沒有好的結(jié)果,倒不如放松一些。
“要我說,還得是以前基礎(chǔ)打得好。”盛澤輝意味深長地看著遠方,“你想想咱倆以前老在補習(xí)班碰面,別提多可憐了。欸,你說你,怎么就喜歡男人呢……”
周鈞南說:“你這話題前后能接上嗎?”
盛澤輝說:“我這不是想到哪就說到哪嘛。”
周鈞南說:“不知道我爸有一天知道了會怎么樣?”
“知道又怎么樣?”盛澤輝拍了拍他的肩膀,從地上站起來,“日子還得繼續(xù)過啊。走吧,游戲廳決戰(zhàn)一下,手癢。”
天生的樂觀主義者現(xiàn)在只想去游戲廳,還沒上大學(xué)的周鈞南也并不知道以后會因為這事兒被趕出家門。但一切……都有跡可循。
“我家亂。”鄭毅文打開門,院子里的景象和周鈞南記憶中相比的確差了許多。花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衰敗了,也不僅僅是因為到了冬天,仿佛是被突然抽干生命力,唯有那張秋千椅還在。
楊秀珍坐過的凳子還放在那兒,周鈞南以前經(jīng)常來,十次有九次都看見老太太在這里擇菜。不要說鄭毅文,周鈞南也很難相信她不會再回來。
“我一直……一直在收拾。但是……好像收拾不完。”鄭毅文垂頭喪氣地走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