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國見到楊秀珍,中年男人雙腿一軟,嘴唇顫抖著,剎那間跪倒在醫院的地磚上。
“媽……媽……”楊小國喃喃地念了幾聲,鄭毅文看見男人哭了。
鄭毅文想,一切其實都有跡可循。
比如說,他知道外婆常年服藥,他跟著楊秀珍去過鎮上拿藥,楊悠樂也幫她拿過。再比如說,夏天的時候,楊秀珍忽然想讓鄭毅文學著燒飯,她當時說,燒給你姐姐吃,但真實想法大概是怕鄭毅文自己會餓肚子。人活著,再苦也就是餓肚子,只有吃東西才能真的活下去。
走得很快。大家都說。沒有受苦,福氣好才能這么快。
鄭毅文坐在醫院的長椅上,聞見這里的各種藥物和消毒藥水的復雜味道。他的聽覺和嗅覺能力好似都被放大了,一點點的噪音就讓鄭毅文感到頭痛。他覺得自己又站在鎮上的那個藥店,背對著拿藥的楊秀珍,不忍心看她要吃什么,不忍心明白外婆真的要離開。
他不斷地、不斷地想象著這個普通的冬夜,楊秀珍和他在一起吃著尋常的晚飯。飯后鄭毅文去洗碗,楊秀珍燒開水,往她紅色的熱水袋里灌滿,然后塞到被窩里。楊秀珍吃了藥,舒舒服服地睡進被窩,然后再也沒有醒來。
但鄭毅文會醒來。
楊小國負責打點一切,他是兒子,是一個成年人,鄭毅文無論如何也無法決定楊秀珍死亡的一切。好在,楊小國和鄭毅文之間自從上次發生沖突后再也沒見過面,這次也無暇再互相爭斗。
舅媽很多年未見,穿一件人造的貂毛大衣,短短的頭發燙著卷兒。她是楊悠樂的繼母,試圖和鄭毅文友好相處,也沒有表現出小時候嫌棄鄭毅文的樣子。
楊悠樂考完試立刻趕過來,幫著她爸處理楊秀珍的事情。她和繼母之間的氣氛非常尷尬,兩人幾乎沒有眼神交流,每天頂多說三句話。
“你怎么樣?”楊悠樂最關心的還是鄭毅文。
鄭毅文搖了搖頭,說:“我沒事。”
這些天來,他還是照樣地吃喝,照樣地睡覺。鄭毅文最不能理解的一件事情是——連楊小國都哭了,但他卻沒有掉一滴眼淚。他只是覺得胸口很悶,仿佛每一次呼吸之間,被他吸入肺部的不是空氣,而是粘稠如同瀝青般的未知物質。
所有人都很關心鄭毅文。
鄭毅文感激所有人。
而后,楊悠樂提到周鈞南,遲疑地問鄭毅文有沒有告訴周鈞南。鄭毅文還是搖了搖頭,他說:“周鈞南在考試,考完了他得回家過年,他沒必要知道。”
這是他們家里的事情,的確沒必要告訴周鈞南。
再往后,舅舅在醫院里流露出來的脆弱似乎只是曇花一現。他帶著老婆來到鄭毅文和楊秀珍的家,舅舅打量著,直白地問鄭毅文:“外婆的存折放在哪兒?密碼多少你知道嗎?”
舅媽不吭聲,一雙眼睛轉來轉去,雖然假裝不在意,但其實一直在聽。楊悠樂在她爸身后,沉默地看著鄭毅文,鄭毅文和楊悠樂對視一會兒,再看向楊小國,說:“我拿給你。”
楊小國聞言頓時松了口氣,他抽了根煙,拍了拍鄭毅文的肩膀,說:“舅舅也知道你不容易,你把存折拿來,舅舅會給你……留一些。”
鄭毅文得到了一萬塊,但楊秀珍存折里的存款也并不多,一共才七萬。葬禮辦完,楊小國要帶著楊悠樂一起走,被楊悠樂拒絕,楊小國嗤笑道:“隨便你,那你就過年再回來。”
他們走后,楊悠樂氣憤地說:“你怎么真給他們找存折!你還是傻啊鄭毅文。”
鄭毅文走到外婆的房間,他和姐姐一起坐在床邊上——這里的一切還維持著不久以前的樣子,楊悠樂發泄一通,心里舒暢不少。鄭毅文還是沉默不語,只是在收拾外婆遺物的時候,把床墊拆開讓楊悠樂看,楊悠樂看了一眼,鄭毅文說:“這里面還有五萬塊錢。”
楊悠樂沉默半晌,忽然垂著頭輕聲笑道:“楊秀珍……這小老太……還真行啊。”
“存折不給你爸的話,他們肯定會動手找。”鄭毅文說,“到時候這五萬也沒了。”
楊悠樂越笑越大聲,說:“明天我和你去存錢。”
“好。”鄭毅文點點頭。
晚上,楊悠樂在客房里住下。跟夏天時一樣,她還是隨身帶著一個巨大的行李箱,不到半天時間,女孩的所有物便迅速占領了這里。鄭毅文沒忘記給楊悠樂做飯,有三個菜——番茄炒蛋、可樂雞翅和鯽魚豆腐湯。
楊悠樂坐在桌邊,看著三道菜愣住了。吃了一會兒后,她突然哽咽地對鄭毅文說:“想吃蹄髈,饞了。”
鄭毅文頭也不抬,更像是一個真正的、冷靜的男人了,他說:“明天給你做。”
第42章 新年快樂
鄭毅文沒做過楊秀珍的那道紅燒蹄髈,但他的廚藝早已進步許多,嘗試去復制幾次也成功了。很好吃,可惜鄭毅文和楊悠樂始終都覺得,似乎還差一點什么。
楊悠樂一直住在這里陪著他,她還是喜歡在房間里看綜藝,和男朋友視頻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