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旻舀起一勺桂花酒釀,熱氣滑過舌尖卻嘗不出滋味。陳越就坐在對面,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讓她心煩意亂。講座后的重逢像打開塵封的匣子,抖落出記憶里那個少年,可眼前的男人分明已是打磨過的模樣。
他的變化顯而易見。曾經毛躁的頭發如今梳得妥帖,襯衫袖口露出的手腕戴著機械表,說話時手指會無意識摩挲表盤。曾經的銳氣如今都沉淀成恰到好處的從容。
可與此同時,他的一些表現,又讓她極為困惑。
比如現在,他低頭攪拌湯羹時,耳尖泛起的薄紅簡直和十七歲那年如出一轍。
李她甚至在心底升起一個荒唐的念頭——這到底是現在的陳越,還是從前的陳越?
有那么幾個瞬間,她幾乎分不清。
瓷勺“當啷”碰在碗沿,李旻被自己弄出的聲響驚醒。她不該注意這些細節的,畢竟他們之間隔著十載光陰。那年夏天她發出的二十七條短信,至今仍躺在舊手機里,每條后面都跟著刺眼的空白。而現在這個男人西裝革履坐在這里,怎么還能露出那種小動物般的眼神?
他臉上那些自然而然的羞澀反應,真的可以輕易被信以為真嗎?他的拘謹是刻意的,還是十年后仍掩藏不住的本能?
晚餐結束時,陳越低頭整理自己的外套,而后抬頭說道:“這么晚了,我送您回去吧。”
李旻猶豫片刻,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皮質椅背隨著他的動作向后傾斜,陳越遞圍巾時掠過她發梢的指尖帶著克制的溫度。那些橫亙在年月里的溝壑,此刻被妥帖地藏進他挽袖口的弧度里。
陳越始終保持著恰當距離,走在臨街那側,李旻把半張臉埋進羊絨圍巾,聽見自己高跟鞋與他的皮鞋踏出交錯的節奏,如同十年前放學路上踩碎的樟樹葉聲。
停車場路燈把影子揉成長條,陳越拉開車門的姿勢讓夜風突然轉向。李旻坐進副駕時,發現座椅加熱早已啟動,皮革溫度透過羊毛裙烙在腿側,像無聲的燎原星火。
一陣發動機的嗡鳴聲后,李旻望著窗外流動的光斑,終于放任思緒沉進那個危險的漩渦。
他轉動方向盤時小臂繃緊的弧度,與當年手執鍋柄說要一直為她做飯的少年微妙重合。此刻他近得能看清睫毛投在眼瞼的陰翳,又遠得像隔著舊手機里那張被裁掉半邊的合照。
球場上甩著汗水的后腦勺,飯桌上端著茶杯的修長指節,不同時空的影像在車窗上交錯相迭。
可那些爭吵時摔碎的燒杯也還在記憶里閃爍,他說希望從未認識過她時的決絕還硌在耳膜。
十年前的那段感情,帶給他們的并不僅僅是甜蜜,還有傷害。那些未曾解開的矛盾、那些怨懟與失望,真的能夠被時間徹底抹平嗎?
李旻害怕了。她害怕自己會再次沉溺在這段關系中,然后再一次被傷害得體無完膚。她也害怕陳越會再次后悔、然后選擇遠離她,音訊全無——正如他當年所做的那樣。
夜風拍打車窗的節奏漸急,她數著掠過窗外的梧桐枝椏,卻數不清心頭翻涌的灼痛究竟源于什么。
車停在李旻的住所樓下,陳越打開車門,為她讓開路,動作自然得像是他已經做過了很多次。
“到了。”他輕聲說,目光溫和地看向她。
“阿越”她看著路燈下兩人交錯的影子,那截當年被爭吵撕開的裂痕,此刻正隨著陳越抬手整理她圍巾的動作緩緩彌合。可當他的指尖擦過發梢,李旻突然看見他手背上的舊疤——那是十年前他推開她時烙下的印記。
最終說出口的仍是謝謝。
陳越笑了笑:“您太客氣了,能送您是我的榮幸。”
李旻看著五樓漆黑的窗戶,突然想起高二晚自習后,他們總在樓下數完三十盞路燈才肯分開。如今感應燈卻亮得太急,像催促著倉皇的逃兵。
當她走到一半時,情緒突然翻涌,她回頭看向站在車旁的陳越。他依然站在那里,微微抬眼看著她。
李旻被他的目光燙得轉回頭,快步走進了樓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