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的碎塊兒…然后丟進海里,沿途,或者”,達居爾閉上眼,搖了搖頭,齒關的輪廓在面頰浮現。
“那是一整片海域,女士。”白馬蘭打開飲料杯的蓋子,她將煙頭丟進去,火星戚戚然熄滅。“可我只想知道我的寶寶在哪兒。他站在什么位置,他把我的寶寶丟在哪兒。那雖然是一片海,可總有個具體的位置,在哪兒?我只想知道在哪兒。”
“我拿他沒有任何辦法,女士,他會抓住所有可能翻案的機會。我知道您每分每秒都在受煎熬,可我不能私自拷問他,那會影響程序正義原則。他期待被傷害,這種人都是這樣,只要被傷害,就能依法要求申請人身保護令。庭審被延期,那么案件復核聽證會將被延期,死刑執行命令的簽發也會延期。”
——何況最終的判決結果不一定就是死刑,如果陪審團對于量刑無法保持一致,那么艾德蒙會被判終身監禁。白馬蘭望向不遠處的礁石,片刻,道“對不起,女士,但我能提供的服務很有限。我只能竭力保護他,將他安排在戒備等級最高的單人牢房,減少他與外界的接觸,避免節外生枝。”
“只能這樣了嗎?”
“是的,只能這樣了。審慎需要支付代價,近五十年內,沒有人被錯殺,被判處死刑而后又找到無罪證據,獲得平反的人有一百二十七位,其中有六人,因在復核過程中被發現涉及賄賂、妨礙司法與篡改證據再次被捕入獄。”白馬蘭皺了皺眉,低下頭,將飲料杯捏扁,低聲道“而且艾德蒙這樣的人,他善于偽裝,伺機而動,是不會悔過的。他只會覺得僥幸,覺得他戲耍了我們。”
達居爾支撐著下巴,彎下身,雙手捧住臉頰,揉搓著,最后捂住了臉。她弓著腰劇烈地顫抖,不過才過去半年時間,她的悲痛與緘默已經持續了一個世紀。白馬蘭望著她,感到自己的臟器被擠壓在一起,喉嚨逼仄,以至于空氣無法流入肺葉。
海風一直在吹,浪潮緩慢地退去,弦月高懸在地平線的另一端。
“或許有時您得接受,面對暴力時,文明是一種無法擺脫的苦境。”白馬蘭說“不是所有人都有良知、道德和情感。不是所有人,都能冠以‘人類’之名。哪怕是所謂的正義和平允,也因人的局限而局限。”
白馬蘭也做過一些努力,她嘗試與艾德蒙交涉,都以失敗告終。他有著相當優渥的家境,父親從奶奶那里繼承了大筆遺產。在生下他后,出于一種強烈的母愛與責任,他的母親放棄事業,留在家里照顧他。這是危險的決定,是不可挽回的錯誤,對于擁有高度智慧的社會化動物而言,與集群的分割是痛苦且挫敗的,他的母親被產后激素分泌所蒙蔽,而他的父親出于某種無法言說的虛榮和貪婪,始終沒有出言提醒。
在艾德蒙逐漸長大,不再如嬰兒時期那般依戀母親時,對于自身價值與社會認可的熱望很快使他的母親獲得清醒,可這份清醒來得已經太晚。母親在事業上的失敗投射進艾德蒙的人生,形成他的生存危機,他疑心自己是個不值得的孩子,是個邪惡、可怕且迷惑人心的孩子,他的出生與母親社會身份的喪失牢牢綁定,他擔心母親后悔生下他。
在他五歲時,他的母親終于對生活現狀感到厭棄,并在離婚后放棄了艾德蒙的撫養權,重回自己的母邦,開始了新生活。他由父親養大,且隨父親一起搬進了繼母家里。在成長過程中,艾德蒙意識到父親對待他的方式不是愛,而是極致的工具化。當繼母的前夫如約來探視孩子們,準備一起去游樂園時,他的父親就故意害他生病,利用繼母對兒童的慈愛排擠她的前夫。有一次,父親甚至將他從樓梯上推下去,害得他骨折。
艾德蒙痛恨他的父親,那男人貧瘠、虛榮、低能且冷漠,只想享受,而不承擔任何責任。為了滿足情感需求,利用孩子套住母親,又百般地與孩子爭寵。都是因為父親的存在,母親才會連他也嫌惡,是父親離間了她們的母子關系。重大的母愛缺失讓他混亂、叛逆,且極度渴望危險,一次又一次地進行試探,來證明自己值得被愛,值得存在。他的繼母很早就意識到他的心理問題,并保持一周兩次的頻率送他去心理矯治所。十三歲時,他戳傷了弟弟的眼睛,父親忍無可忍地將他趕出家門,繼母沒有說話。他在社區的離家青少年救助中心待了兩周,繼母終于將他接回家。那段時間,被拋棄的恐懼并沒有讓艾德蒙意識到自己的偏執和瘋狂,僅僅只是讓他學會了偽裝。
艾德蒙不會悔改,談起小貝格森,他甚至還在笑——不如把他的手指塞進車間機器的鉸鏈吧?關節面與指伸肌腱分離,他脫套的皮膚會形成腔囊,觸之如同受熱膨起的蛋撻表面,被切斷后將如手套般滑下來。白馬蘭靠這種血腥的想象維持冷靜,壓抑著毆打他的沖動。艾德蒙的人性尚未得到拯救就被父親銷毀,即便他的繼母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也始終沒能將他引離深淵。對他抱有幻想,只會讓達居爾再次受到傷害。即便剛硬如人母,身體與情志也是有限的,達居爾已經夠痛了,她應該順應人體的保護機制,她應該停下了。
內心深處,白馬蘭明白,艾德蒙是個遭受過虐待的孩子,哪怕他罪無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