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北疆
北疆一戰(zhàn),乞木有備而來,攻勢猝不及防,令大燕一時難于招架,陣腳大亂,險些全線失守。危難中,朝廷緊急抽調(diào)五萬精兵,晝夜疾行,趕赴北線支援,這才使得局勢稍稍扭轉(zhuǎn)。兩軍自此對峙于黑水一帶,戰(zhàn)況一度陷入膠著。
兩國交戰(zhàn),即便是勝,也大多逃不過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宿命。浩瀚無邊的草原,一時間狼煙四起,戰(zhàn)爭曠日持久,代價慘重。
七月的北疆,陽光普照,卻縈繞著一股難以訴說的悲涼。鮮血染紅了土地,哀嚎充斥人間,放眼望去,竟是一片陰森恐怖的修羅地獄。
所謂傷病營,不過是一處臨時搭建的簡易營帳,偏安于北疆駐地一角,于茫茫草原中,顯得格外形單影只。
營帳之外,支撐著幾口燒滿熱水的大鍋,沒完沒了蒸騰著熱氣,旁邊晾曬著染過血的紗布,一塊一塊迎著風獵獵飛揚,像是招引亡魂的幡旗。
整個傷兵營看上去其貌不揚,甚至有些灰頭土臉,卻承擔著救治傷員的重任。隨著兩軍對壘日趨白日化,受傷的將士,仿佛潮水一般,送走一批,又迎來一批,走進一看,隨處可見斷臂殘肢,一片血肉模糊,讓人觸目驚心。
然而,就在這慘不忍睹的混沌中,穿梭著一位書生打扮的年輕人,頭上三千青絲挽成髻,被一根青布帶子簡單系著,袖口利利索索地挽起,整個人清爽得猶如三月春風,賞心悅目地讓人挪不開眼睛。
郁大夫,一名小戰(zhàn)士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急道:剛剛又送來一批傷兵,可金瘡藥已經(jīng)見底,這可如何是好?
南星正專心致志地為一名傷員包扎,手上動作不停,頭也不抬地說道:藥材缺口已經(jīng)報上去了,恐還得堅持幾天才能送到,滿囤,你去找?guī)讉€人收集干草,燒些草木灰來。
被喚做滿囤的小戰(zhàn)士一頭霧水,顯然沒聽明白,草木灰?
南星依舊垂著頭,飛快地解釋道:草木灰就是草木燃燒后的灰燼,具有止血功效,眼下缺醫(yī)少藥,只能先將就了。另外,再去找些烈酒和干凈的紗布,別耽擱了,快去!
明白!滿囤利索地應了一聲,言聽計從地跑出了營帳。
一口氣忙到近黃昏,等將最后一批傷員處理完,南星疲憊的只剩下呼吸的力氣。他拖著不聽話的腿腳,癱坐在帳外的草地上,一瞬不瞬盯著天邊最后一抹殘陽,整個人陷入一種近乎詭異的平靜,可天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他都經(jīng)歷了些什么。
離開慶王府后,南星并沒有返回歙州老家,而是在魏云文的幫助之下,借著方進中的關系,來到最前線的傷兵營,義無反顧領了隨軍軍醫(yī)的缺。
剛到這里的時候,傷痕累累的心臟時不時就要發(fā)作一下,他為此不敢睡覺,甚至不敢休息周祺煜已然成為心魔,會像夢魘一樣擒住他,痛得難以呼吸。
南星一度以為,自己怕是熬不住了,更要命的是,人心疼到極致,是哭不出來的,無盡的傷悲無處宣泄,將他逼到了崩潰的邊緣。好在傷兵營的忙碌拯救了他,讓他不至于成為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尸走肉,于戰(zhàn)火紛飛的北疆,尋到了一份存在的意義。
漸漸地,心中的痛變得麻木,南星學會與自己和解,也學會將周祺煜小心包裹起來,深深埋在心底,成為一處不敢觸碰的存在。
郁大夫,您又沒吃飯吧。滿囤端著打好的飯,循著他找了過來。
南星將飛遠的思緒回籠,露出一個淡淡的苦笑,我不餓。
可不帶您這樣的!滿囤不由分說,將飯碗遞了過去,人是鐵飯是鋼,您就算是鋼鐵鑄的,這么下去,也會熬不住的。
南星好脾氣地接過,執(zhí)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吃了一口,又聽小戰(zhàn)士嘆了口氣道:咱營里沒條件,要啥沒啥,連口像樣的飯都沒有,真是委屈您了。
他說完,一屁股坐到南星身邊,繼續(xù)道:聽說您以前是宮里的太醫(yī),專給皇子皇孫看病的,為啥非要跑來這里受苦?
南星不置可否,反問道:你呢?還沒二十呢吧,這么小年紀就跑出來拼命,不想家么?
想呀,想我娘,做夢都想!滿囤的目光黯了黯,說道:可蠻子欺人太甚,燒殺搶掠,不給我們活路。我爹就是被他們活活燒死的,我娘哭著喊著送我來參軍,要我一定給我爹報仇,誓死不做亡國奴!
話題牽扯生死,太過沉重,兩人一時沉默,連空氣都靜了下來。
過了良久,滿囤開口道:郁大夫,您怕死嗎?
南星怔了一瞬這些日子,他沒日沒夜地治病救人,生怕那些無辜生命從自己的指尖流走,還真沒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哪怕那種生不如死的煎熬,早已成了家常便飯。
我不怕,南星平靜地說道:可也覺得人命寶貴,能活在世不容易,哪怕受點苦,也總有活下去的意義,不該輕易舍棄。
您真了不起。滿囤由衷敬佩道:我怕死,怕得要死,每每有傷員送來,看到他們鮮血橫流,我就腿肚子轉(zhuǎn)筋,下意識地想要逃。可一看您眉目不驚,天塌下來都無所謂似的,我就找到了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