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次的澹臺蓮州不是“活著的”,而是“死去的”。
澹臺蓮州的尸體靜靜地躺在他面前,幾步之外。
岑云諫一眼就能認出來,這是真的澹臺蓮州。
是他藏在家里的澹臺蓮州。
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走到了澹臺蓮州的跟前,跪坐下來,把澹臺蓮州抱在了懷里。
一切都平息了下來。
血雨停了。
岑云諫看見了澹臺蓮州,看見了從怪物變回人形的自己,看見了帶領著昆侖弟子的江嵐。
江嵐對他說:“岑云諫,你入魔五十年,終于醒了。”
第178章
岑云諫環顧四周,昆侖弟子們一個個緊張地握著劍,擺成劍陣,將他圍在中心,警惕著他,隨時準備好要將他誅殺。
當岑云諫回過頭要跟江嵐說話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他似乎是恢復神志后的第一句話。
岑云諫:“這北斗七星陣不全,西邊漏了兩個人。”
江嵐:“……”
岑云諫:“再者說了,這個陣法用來對付我一定不夠。”
江嵐說:“如今昆侖沒剩下多少弟子,能勉強湊個陣法出來都已經不錯了。”
此言一出,岑云諫想起來,昆侖的弟子大部分都被他給殺了,他的昆侖已經毀了,如今的昆侖不再是他的昆侖。
他頓時神情黯然,眸中紅光閃爍了下,如安撫可能要暴走的情緒般,他抱緊了澹臺蓮州,垂首落寞地說:“大家都死了嗎?被我給殺了。把他們的尸骨帶回昆侖好生安葬吧。”
岑云諫很平靜,身上的戾氣、殺氣都不見了,應當說什么都感覺不到了,要不是親眼看到他在這兒,幾乎都察覺不出他的存在。
江嵐:“那你呢?岑云諫——或者說,仙君,前任仙君,你為什么會入魔?你殺害了那么多昆侖弟子,理應償還自己犯下的這血海滔天的罪孽。”
岑云諫低下頭,看著懷中澹臺蓮州的容顏,與朝思暮想的一模一樣。
澹臺蓮州好像只是睡著了,躺在自己的懷里,他的皮膚、發絲看上去仍然是有光澤的,可是他知道這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他也知道澹臺蓮州的靈魂現在何處。
即便他用了八百年來否認自己愛澹臺蓮州,結果還是做不到。
他就是愛著這個叫作澹臺蓮州的凡人。
為什么偏偏是這個凡人呢?換作其他人在他的幼時出場也會一樣嗎?還是無論怎樣,他愛上的都會是澹臺蓮州?
他不知道。
眾人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只是一齊看著他,看到他的眼神變得溫柔,為懷中的尸體整理發絲。
此時此刻的岑云諫看上去一點也不瘋了,盡管他滿身臟污、披頭散發、儀容不整,但他們似乎也能夠想象出前輩們所說的仙君那與日月爭輝的風姿。
岑云諫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澹臺蓮州,平和地說:“在我出生一百年前,昆侖長老們得到一個預言,預言說在某年某月某日某地將會出生一個不平凡的人,這個人能夠拯救蒼生、斬妖除魔、行俠仗義。
“——過去的八百多年,我都以為我是這個人。”
江嵐問:“不是你還能是誰呢?”
她的腦子轉得快,追問:“還是這個預言不是真的?”
岑云諫想:江嵐倒是聰慧,難怪能在他消失的時候撐起整個昆侖,他以前還覺得她胸無大志。
岑云諫說:“我不知道。若是真的,我也一定不是預言中所說的人。”
別的弟子都沒聽懂,只有江嵐沉思起來,她比別人知道更多八百多年前的細節,譬如澹臺蓮州正是因為這個預言才被帶到了昆侖。
岑云諫和澹臺蓮州本來就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她的腦子里忽然閃出一個荒謬的念頭:假如預言是真的,假如這個人不是岑云諫,那會是誰呢?其他人都死了啊,只剩下岑云諫……還有個不知死沒死透的澹臺蓮州。拯救蒼生的人不是岑云諫,難道還能是澹臺蓮州不成?
那要是這個人是澹臺蓮州,那豈不是在八百多年前他死的時候,世界就完蛋了?
可是,澹臺蓮州是個凡人啊,一直到死都是個凡人。
江嵐:“……既然你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不如就地伏誅。”
岑云諫:“殺了我以后,能將我跟澹臺蓮州合葬嗎?”
江嵐原該答應了,但她還是搖了頭,她不想撒謊:“不行,你的尸首留著太危險了,哪怕只是留存部分,要殺你的話,我就一定要做到挫骨揚灰、分毫不剩。”
岑云諫怔了一怔,自嘲地淺淺一笑:“也是,大概,澹臺蓮州也不想跟我葬在一起吧。這世上還有一個叫作‘昭’的國家嗎?那是他的祖國。他是國君的長子。若是那個國家還在,就把他送回去安葬吧。”
江嵐也不清楚,她找了一個對凡間比較熟悉的弟子問了問,遺憾地說:“抱歉,那個國家應該在八百多年前就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