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朕最為忌憚的,是你的母族衛家?!?
衛家當初不過破落軍戶,也是依靠他,才有了如今的朱紫高官、勛貴門第。
大燕數百年,衛曠是除去開國門閥之后,倚仗戰功被封公爵的武將。
他不得不忌憚,卻也不得不靠衛曠。
卻是自己大限將至,衛曠也眼盲重病,峽州那邊因傅元晉之死又起狀況,還要繼續靠衛曠的兒子穩住局勢。
如今,衛家還不能動。
但若任由其發展下去,必然會威脅到薛氏的延續。
“你記住,你姓薛,是朕的兒子,更是薛家的子孫?!?
“要提防衛家,不要被你的母后左右?!?
最后,皇帝如此提點即將繼位的太子。
良久,太子再次跪拜,言之鑿鑿一般地應允:“兒臣謹記在心。”
他不是不知,只是現在的他,離不開衛家。
皇帝知道,太子同樣知道。
所謂的軟弱,到底是偽裝,還是真實,并沒有那么重要。只要當上了皇帝,遲早有一日,利欲熏心會讓人拋棄了軟弱這種東西。
神瑞帝在死去的最后一刻,是衛皇后陪伴在身邊。
他臉色蒼白地說起兩人從前在潛邸的記憶,胸口起伏不定,感慨道:“若是沒有你的哥哥,我們也不會有今日啊。”
今時今日,夫妻離心;過去舊年,恩愛美滿。
但衛皇后早已在日積月累的冷落中死了心,眼中掉了淚,心中卻是一片冷漠。
她伏在他身上哭,說還記得曾經的許諾。
兩人要不離不棄,生死與共。
在那一晚,他與哥哥進宮清君側前,他摟抱著她,對她說。
在神瑞帝駕崩前,衛皇后愿以殘留的善念作陪,在殿外的淅瀝雨聲里,與他回憶過去。
雨停息下來時,恰是天亮。
卻仍黯淡,濃密的烏云積聚在天上,久久不散,籠蓋著下方的京城。
自衛陵走后,曦珠睡得并不安穩,是被從東方傳來的敲鐘聲給驚醒的。
下床披衣,趿拉著鞋到窗前。
伸手推窗,在愈發明晰的聲音中,抬頭眺望鐘聲響起的地方。
烏壓壓的地界上,各處街道,五城兵馬司的人腰攜長刀,手持槍快步奔跑,呵令百姓商販回避。
巨重的城門落下,唯剩一道小門可堪進出,驗合身份戶籍越發嚴格。
皇帝駕崩,天地縞素,京師戒嚴。
于晌午時,京城內收到禮部消息的各處寺廟,開始唱經,鳴鐘三萬下。
從午時至傍晚,未曾停息。
百官在官衙齋宿,王公大臣進宮哭靈。
便連鎮國公衛曠,也在晨時,拄著拐杖乘車入宮去了,尚未回來。
公府大門牌匾下的六角宮燈,被管事帶人換下,拿著竹竿往上掛白燈籠。
膳房被下令,葷食暫停,這段日子送往各院的飯食皆素。
郭華音在婆母的教導下,點頭應是,轉出正院去看各處的布置了,萬不能出錯,被人揪住把柄。
楊毓忙活一通,感到些微頭暈,坐下歇息。
衛虞端來一杯熱茶水,關切道:“娘,您喝口茶緩緩。”
楊毓接過,仰頭飲下解渴,待放下茶盞,看著門外灰暗的天色,心中無可奈何地焦急。
“這些日的哭靈,你爹的身體可如何是好。”
縱使出門前,她往丈夫的衣襟內塞了藥,囑咐他要是疼得厲害就吃藥。
母親唉聲嘆氣地操心父親,衛虞也是蹙眉憂心,卻只得寬慰道:“娘,三哥也在宮里,會看顧好爹的,您還是少些擔心,注意自己的身體要緊?!?
四月底雨水不停,怕是落完這場雨,迎來端午,這天就要熱起來了。
母親夜里時??人?,喝了竹瀝青才好些。
聽到這句安撫的話,楊毓好歹放心多了,撫摸女兒的手,笑著點頭。
天慢慢地陰沉,但好似轉眼一瞬,便進入黑夜。
曦珠在等待中,用完一頓素面的晚膳。
燈油在闃靜之中漸燃,外間又下雨了。
他還未回府,須臾之前,一個親衛奉命回來稟報,說他要在宮中待上七日。
“安好,勿念?!?
她知道這短暫的四個字,是什么意思。
一切都是妥當的。
前世是六皇子謀奪皇位,而這一世,似乎遵循正常的軌跡,太子不用逼宮,便登基了。
緩吐出一口氣,面對蓉娘的詢問:“今晚人不回了?”
她是瞧著,姑娘和三爺好不容易和好。
曦珠笑了笑,道:“不回了。”
這一晚,她什么都沒做,洗好腳就上床睡了。
半夜里,她又一次夢到了自己的家,以及爹娘。
她像是回到了小時候,五歲的樣子,被爹爹抱在懷里,和娘親一起去熱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