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夜夜笙歌的歡樂,如同走馬觀花。
等他被人從半裸的美人懷中強行拉起來時,猶自不滿地要開口大罵。
但在開口的一瞬,一封密信幾乎撲到了他的臉上。
是那跑死了七匹馬,日夜兼程趕回峽州,滿身蓬亂似是乞丐的隨從,跪在香榻下。
從干裂滲血的嘴里,嘶啞吐出的話。
“總兵在京突生惡疾……恐有人得知了傅家養寇……”
他是傅家的家生子,也是傅元晉身邊最為信任的人。
傅元濟張口大駭,從醉意里驟然回神。
便在這一刻,從前的幻想,倘若庶弟有一日死后,可以拿回屬于自己的一切,再度出現在腦海。
卻是惶然破裂,唯剩無限恐慌。
輾轉反側,再派人往京城去探聽消息,那人未歸,傅元晉的一個隨從又至。
是在十日之后,來稟報噩耗。
“總兵他……病亡了。”
好似天塌!
傅元晉留下了這么一個爛攤子給他收拾!
耳邊是傅元晉的母親大哭,傅元濟險些昏過去。
惶惶的半個月,又是讓人去京接回棺槨,又是應對也聽聞風聲、洶洶而來的海寇。
源源不斷的書信摞到桌案,俱是威脅。
若是養寇自重的事外泄,傅家便到頭了。
傅元濟這般想,卻控制不住峽州的紛亂了,漫天的搶掠哭喊、逃竄的百姓、殺戮的寇賊,直逼向傅府。
顧不得太多,和其他將領一樣,終帶著家眷棄城逃亡。
火光之中,是傅元晉母親白發蒼蒼,伏趴在地的嘶喊哭泣。
“帶我一起!帶我一起!”
老弱病殘是要舍棄的,否則拖慢行程。
她的泣音,是被一把長刀斬斷的。
砍斷脖子后,鮮血潸潸流出。瞪大著眼,為兒子披著白麻喪衣的身上,被幾只黝黑的手摸索了幾遍,才摸出了一個銀鐲子。
白色的絹花從斑白的發上滑落,墜在地上,被血浸透干涸時,傅府已被洗劫一空。
不過三日,整座城,已變成一處死地。
消息傳至京城,重病在床的皇帝聞訊,氣極仰身,吐了一口血。
司禮監和太醫院忙得團團轉。
香閣之內,滿是濃郁藥味和帝王身上的惡臭,混雜一起的氣味。
便連貼身侍奉的衛皇后,也難免在宮人更換褥子時,差些嘔了出來。強忍著臭味,終在攙扶皇帝重新躺下后,得到允許退避。
神瑞帝目中渾濁,看不清他這位皇后的神情,艱難地抬起手,幾根似是枯枝的手指,朝外撇了撇。
這是讓她出去。
接下來,是有重事要與朝臣商議了。
衛皇后見他緊跟著半合上眼,嚅動嘴唇,艱難地對掌印太監道:“將內閣的人……叫來……”
她彎膝福身,隨后轉身往外走去,在外間坐了下來。
內閣的官員,近段時日總有人值守。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跑了過來,正是次輔孔光維和盧冰壺。放下官袍,不遠不近地朝皇后點頭以作行禮,便跟著太監往閣里去。
衛皇后端過宮人送來的清茶,微抿了口,隱約聽到了里面的聲音。
一國之君,正在問該派何人前往峽州接管。
朝中文官甚多,口舌詭辯厲害,卻是能打仗的武將,少之又少。
否則又怎么能讓衛家勢大,忌憚到要打壓她的兒子,改立溫貴妃的兒子為下一任君王?
衛皇后垂眸,看白瓷盞中漂浮的青色茶葉,端盞的手不由用力,指關泛白。
只要挺過這段日子,等她的兒子登基,便不會有事了。
她的哥哥送信給她,讓她侍奉好皇帝的病體就好。
茶盞放在一旁的桌上時,衛皇后聽到了盧冰壺的建議:“陛下,臣以為若要止住干戈,非衛家的人前往不可……”
至于是誰,她并未聽清。
模糊之中,斷斷續續地,是皇帝氣衰的聲線:“朕的皇陵,修得如何了?”
比起峽州的戰事,神瑞帝更為擔心的,是自己的壽終正寢之地。
這回,繚繞如霧的藥香里,是孔次輔的作答:“陛下放心,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快要完工了。”
一連兩日,衛陵都是身穿官服早出晚歸。
曦珠并未料到他回到破空苑,會與她說起因所謂的前世招魂,峽州發生了兵亂,急需派人去鎮壓,而這個差事自然落到了衛家的頭上。
定然與前世的傅元晉有關,但她并不知其中細節,也不愿再回想。
一旦回首,總是會想起歸來的路途,那個早在秋獵時變成亡魂的衛陵……
或許正如他的所言,現在的他,已然投胎轉世去了。
可是她做不到如他的期盼,和眼前這個欺騙她的人,好好過什么日子。
“是誰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