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他在云州府那些官員家中所看到的,甚至比曾拜訪過刑部高官的家,還是極盡奢侈。
偌大的鎮國公府,光靠府中出仕為官幾人的俸祿,是不足以支撐的。
他心中已有計較,那些定下巡撫的官員一旦前往溪縣,恐怕一出京城,還沒抵達當地,便會被衛家派人追殺。
縱使平安到達,亦不知能不能查到什么,即便真地查到,會有命回京交差嗎?
皇帝眼看危在旦夕,不剩多少日子。
屆時太子依制登基,鎮國公府衛家跟著,只會水漲船高。
……
半晌過去,許執低垂眼眸,看向手中被打開的畫卷。
她正笑盈盈地望著他。
其實他因秦家的倒敗,能進入皇帝的眼。追根究底,是依靠了她……丈夫的提攜。
在畫卷被重新收攏,存入抽屜后。
將燈火挑亮些,磨墨提筆,許執開始伏案寫信。
他自然知道巡撫溪縣的事,即便不告訴衛陵,衛家也必定有人手暗梢,在這個人心晃動的期間,時刻注意各方的變化。
或許還比他更早地,就得知了此事。
但所謂的誠心感激,便是另一個回事了。
況且衛陵因柳姑娘想要殺他的念頭,不知有沒有徹底消除。
信寫了足足半個時辰,不過簡短的幾句話。
天光尚是昏暗,卯時初。
許執在去刑部上職之前,乘車趕到鎮國公府門口,將信從寬袖中拿出,遞給了門房,讓其送去給衛三爺。
衛陵是在巳時初,看到的這封信。
一同送到的,還有東宮那邊的信,太子要邀約一見,是為了同一件事。
天已是大亮,但他起的時候,床上外側的人,仍在沉睡。
他有一瞬的恐慌,怕如之前的六日,她并不在這個世了。
曾著急去握住她的肩膀,試圖叫她的名字:“曦珠,曦珠……”
她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嗯?”
闔著眼,拖著長長的懶散語調,隱約含著生氣,揮動手臂拍開他,煩著他的打攪。
他卻劫后余生般地,不由笑起來,俯首在她的頰畔親了親。
“你睡,不吵你了。”
仿若就和之前的無數個早晨,一樣的親昵。
她以氣音輕應:“嗯。”
笑著下床洗漱,穿衣收拾好后,他再次來到床畔,掀開青帳看了一眼她。
她還和方才一般平躺著,睡容沉靜。
帳子垂落,衛陵悄步走出房門。
門在被輕合上的那一瞬,帳中的人也睜開了雙眼,模糊地聽到門外,他在囑咐青墜。
“等夫人醒了,你就說我有事外出一趟,等事完了會立即回府。”
“記得讓她多吃點飯,飯菜讓膳房那邊做的清淡些。另外還有藥,也要讓她趁熱喝了。”
“她要什么,都去找來。今日有人要來看她,都給攔了,讓她好好修養身體。”
……
隨后是青墜的“是”。
再之后,是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曦珠聽過后,她翻了個身,朝向床里側,再次耷拉下疲倦的眼皮。
她很困,還沒有睡夠。
沉入夢鄉,她睡了很久,才終于感到有五六分精神了。
起床洗漱后,在蓉娘和青墜的喜聲歡笑中,她也微微笑著聽她們說話。
聽什么呢?左不過是她昏睡的這些日,那個人是如何的著急,如何的日夜相守,如何的連自己身體都顧不上,只滿心滿眼的都是她,誰勸都沒用。
嘴角的淡笑僵硬了,她看到了的,他確實瘦了很多。
又驀地,在聽到那兩個多嘴,因此被他仗打發賣的丫鬟時,慢慢地消逝了。
一時,三人竟沒誰再多話。
披著外裳坐在榻上,曦珠吃完飯,喝過藥,想要出去走走。
蓉娘擔憂勸道:“這幾日的風都有些大,等你養好了再出去。”
但她說:“睡太久了,感到骨頭快散架。這屋子悶得慌,我就在院子走動,不到外頭去。”
不過說論兩句,到底同意。
便再找厚實的衣裳穿上,稍微梳攏散落的長發,走出了門。
院里正是一派欣欣向榮的初春景象。
春風料峭之中,曦珠卻沒有多看,而是通過屋檐下設的廊道,走向西南角的一處偏房。
再過偏房側面未鋪磚石的小路,來到了后邊。
那里正有一個丫鬟彎腰,在井邊洗衣。
陡然見夫人來到,忙起身行禮。
去半晌不聽回應,抬頭看到夫人正偏頭望著角落。
那里堆了一些雜物,籠子筐子一個摞著一個。都是好些年前,三爺玩樂時,養鳥雀斗雞空下來的,早已泛黃腐朽,堆累在爬磚而生的青苔之上,還有縫隙里鉆出的,亂糟糟的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