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著一雙血絲遍布的眼,呆望著頭頂,被夜色照地濃綠的紗帳,隱約的冰梅花紋閃爍。
耳畔,傳來她和緩綿長的呼吸聲。
他知道她還沒有睡。
在他方才上床時,她又轉身,背對著他了。
如今他們身上蓋著同一床被子,輕微起伏的縫隙之間,似乎正有一股風,從頭到腳的,在往里細細地鉆。
他覺得有些冷,更怕她冷了。
不禁想要靠近她,緊緊地抱住她,去親吻她,想要縮短兩人的距離。
想她回應他,和他說話。
他快忍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沉默了,在長達七日的生死之隔之后。
但就在他側過身,將要動作的那一刻,他聽到她平靜的聲音。
“衛(wèi)陵。”
她先是叫了他的名字。
他不由一僵,心都停跳,接著聽到她的問。
“你有沒有事情瞞著我?”
第166章 下輩子
她的問, 語調是那般輕,那般低。
衛(wèi)陵卻聽得清楚分明,他很快反應過來, 笑著要去抱她。
“我能瞞你什么,發(fā)生什么事了,你和我說。”
曦珠雙眸緊闔,呼吸沉重了些。
“曦珠, 對不起。倘若有下輩子,我一定會娶你, 對你好一輩子。”
他知道她受過的所有苦難, 也知道她對衛(wèi)家的付出。
在最后,如此對她說。
她卻搖頭了, 笑說:“三表哥, 我們不要再見了。若是可以,當初我不會來京城。”
倘若還有下輩子,她不想再遇到他,更不想再遇到許執(zhí)。
只想待在自己的家中,和爹娘一起過日子。
病逝前的那一場游離夢境,再次清晰地映入腦海。
那時,她以為是在疼痛折磨中的夢。
但,到底是不是夢?
在衛(wèi)陵的手, 即將要觸碰到那,他曾經(jīng)撫弄過無數(shù)次的細腰時。
倏然地, 他聽到了她漠然的冷聲。
“別碰我。”
這個夜晚,原以為重逢之后, 該相互傾訴情衷的深夜,便在這三個字里, 徹底沉寂下來。
他的手橫亙在離她半寸的地方,終究是收了回來,搭放在被子上。
始終望著她側枕的背影,直到聽到她睡去的舒緩呼吸,他將兩人之間的被子壓實后,才閉上眼。
這幾日,他也很累,很困了。
只是有一個念頭,遲遲不去地,縈繞在他陣陣脹痛的額穴。
她究竟有沒有回到前世,見到傅元晉,他們到底都說了什么?
為何她回來后,會對他這般態(tài)度?
可是,他……
不敢問她。
頭疼地沒有下床吃藥,他便這樣睡了過去。
隔著好幾條長街,似乎傳來打更夫的敲梆聲,“咚——咚,咚,咚”。
又是一個四更天。
沉甸悠遠的梆子聲,穿過深長的巷子,越過灰色的矮墻,涌入了一戶新貼窗紙的屋里。
一盞青燈在靜靜地燃燒,暖黃的焰光微晃,籠罩著半壁墻,以及抵墻而設的桌案。
案上的左側,整齊地摞擺了十幾本陳舊的書籍。右側,則是價廉的筆墨紙硯。
還有一只煤球黑般的貓,正臥在上邊睡覺。
今日,它又一次陪他往鄭丑那處去。
去的時候,正是蒼茫暮色,家家點燈。
鄭丑已從鎮(zhèn)國公府歸家,正在院子里,給一個六旬的老漢治療腿疾。
他心中已有幾分喜悅的猜測。
等老漢被女兒攙扶出門后,他趕忙去問鄭丑:“鄭大夫,三夫人可是醒了?”
鄭丑不好言語,只輕點頭。
苦等了好幾日,他終于等到了她病好的消息!
加之胸口的傷勢,也被看過,好了很多。
一路回來,步伐都輕快。
但在半途,卻凝滯停住。
今日去刑部上職,盧冰壺和他說過一樁事。
皇帝有意從刑部和督察院抽調幾個官員,前往衛(wèi)氏的老家溪縣,進行密調巡撫。
因傅元晉之死,未能接手兵部右侍郎職位。
重病在床的帝王,聞此吐血,終要在駕崩前,抓緊時間清理衛(wèi)家勢力。
在京的公府既動不了,便盤查宗族親友。
這是官場上的一貫手段,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溪縣多有銅銀礦產(chǎn),這么些年下來,因京城的鎮(zhèn)國公府權勢雄厚,當?shù)毓賳T不敢多管,怕得罪了人遭殃,便被那些衛(wèi)家人侵吞。加之自己也有所受益,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眾人既是得益,同氣連枝,必然反哺京城的嫡支。這便是把柄。
原先這樁差事是要交予秦令筠去辦,但誰知人被家中,那亂成麻線的綱常給抹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