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漫漫歸途,到達府宅,已是幾更天。
夜深人靜,府上的燈籠滅掉了大半。
繞過影壁垂花門,穿行廊道,許執獨自回去書房。
換下官服,穿上常服。
讓丫鬟送來熱水,在偏房洗漱過后,散去酒氣。
要歇息了,親隨說要近身伺候。
“大人,今晚我在屋里照看著您。“
大人胃疾發作,倘若需要什么,有人能喚。
但把人都遣散出去。
“不用了,跟了我一天,你也去歇吧。”
門被合上,唯有窗欞被打開一條細縫,用以通風。
臨睡前,又吃了兩顆藥。
這回,用溫水服用,不用干吞,哽塞得喉嚨發疼。
燈盞被吹滅,屋子沉入黯淡。他脫去鞋子,在窗邊的羅漢榻躺了下來。
身上的冷汗被擦凈后,舒坦了些。
蓋了一條棉被,背對著窗,身體緩慢地蜷起。煤球也縮著身體,臥在他的身側。
此時,許執只想好好地睡一覺。
明日天不亮,又要投身于那些鬼蜮伎倆、黨派斗爭。
便如同酒水。
他不喜歡酒。
要在不堪的渾濁中,時刻保持清明和警覺,不被侵蝕腐爛。
哪怕沉醉一次,便連同之前的犧牲,徹底爛在泥里,再也爬不起來。
……
恍恍惚惚地,怎么聽到了她溫柔的聲音。
“微明,我替你去喝。你盡管和他們說事,我保管把他們都喝趴下!”
她豪情壯志地拍著自己的胸脯。
“我很能喝的,這世上沒幾個人能比得過我!”
他立即道:“哪有那樣的事,我成什么人了?”
興許是語氣太過嚴厲。
她神情一瞬失落,垂下了眼。
“哦。”
病發的胃里被她喂入了藥湯和熱粥,暖乎乎地,舒服了很多。
窗外是嚴寒大雪,狂風呼嘯。
他將床畔的她,冰冷的雙手緊緊捂住。
是為了他的胃病。
她才會在那個四處漏風的廚房,給他燉煮藥粥。
如蔥削的白嫩手指,業已被井水和冷風,凍得通紅。
“我以后會少喝些的。”
他低眼看掌中她的手,鼻尖泛酸。
不想讓她再擔心了。
她委屈的臉,一瞬笑起來,前傾撲進他的懷中。
窩在他的胸膛,左右挪來挪去的,惹得他一陣癢意。
“我知道的,我不能去那些酒局。”
輕輕按住她的腦袋,她溫熱的氣息落在他的心口。
“我是心疼你,才會那樣說的。”
“微明,我不能每日來看你,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不要生病了。我不在,沒人照顧你,你會很難受的。”
……
她的溫柔叮囑似乎就在耳畔,近地貼著他。
“曦珠……”
他情不自禁地喃喃。
但他心中無聲的喚,被幾點急促的叩門,給無情打斷了。
許執從困倦的醉意里,迷惘地睜開了眼。
而后聽到門外,親隨迫切慌張的聲音。
“大人!快醒醒!出事了!
他翻身起來,坐在榻邊揉著緊皺的眉,近乎嘶啞地問:“什么事?”
便在話音落后的那一刻。
他聽到了。
混沌昏暈的腦子一剎清醒,許執抬起一雙晦暗不明的眼,望向那扇緊閉的門。
他的哥哥,在賭場把人給打死了。
夜至三更天,傅元晉將那些愿意幫襯說情的回信再一一看過,而后將它們都放入抽屜中。
不禁冷笑。
海寇平蕩,峽州開放通商,誰都想吃上一口肉。
可這能不能吃上,也得看他們夠不夠盡力了。
至于皇帝,是想要一口全吞了。
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縱使他真地被定罪,衛朝這些年熟悉當地情形,終究隔離各氏宗族之外,想要在那些氏族中爭奪利益,不死也得脫層皮。
門外忽來敲門聲和稟報。
“總兵,許大人那邊的事,已經做好了。”
傅元晉靠在交椅后背,唇角扯動,道:“去把王壁叫過來,問問他想到辦法沒有?”
已經第三日了。
他給的時間夠多了,快到忍耐的極限。
柳曦珠不認錯,也晾了她幾日,他正好有事要做。
倘若現在,王壁再想不到將柳曦珠,永遠留在他身邊的辦法,他不介意真地把人送去見鬼。
王壁其實是有辦法的。
但太過缺德,怕連投胎都不成。
況且在這幾日的招魂中,他察覺到有人正在引魂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