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坦言:“確實緊張。”
他深吸一口氣,鄭重地看向她,不再猶豫,問道:“衛二今日冒昧來見,其實還有一事要問,不知孔姑娘是否有心儀之人?”
那刻,她驚訝地看他,如同冰雕玉琢的臉有些木楞。
他不覺笑起來,真覺得她有些可愛了。
有沒有人勸過他呢?
有的。
他的同窗曾說孔采芙在女子里,實是奇葩,一入書堆,一論琴曲,是連飯都能忘吃的人。若是身為男子,必能有所成就。
但身為女子,委實無趣得很,娶妻娶賢,也不要這樣的女子。
他卻愿意,為了娶她,去求說父親。
父親并不答應。
他現今猶記得那時父親的沉沉目光,最后跪下請求,說此生只娶她一人。他知道,爹娘已經在為他相看將來妻子,但那些人,他都不喜歡。
他只喜歡采芙一人。
他跪了一夜。
直到父親說:“起來吧,你自小不曾求過我什么事,這回我答應你就是,待我與你母親商議。”
他欣喜起身,乃至因久跪膝軟朝前撲去,徒讓丫鬟忍不住笑出聲,他也覺得高興,沒覺得丟臉。
但后來呢。
后來,又是怎么樣的?
……
這世上有多少人還記得初心,并堅守住它。更甚者,許多人連初心是什么都不清楚。
從那些浪漫綺麗的詩詞中,轉入晦暗沉浮的宦海,漸漸地,他不再有空閑去翻一翻書架上變潮的詩書,也不再有心臨摹前人的字帖碑刻,或是靜下心,哪怕彈撥半首曲。
他與過去的自己越來越遠,也與她,愈加沒話說了。
那么過去的這些年,他都做了什么。
衛度恍然發現好似都記不住。
他模糊地想到與孔采芙很少有坐下吃頓飯,連陪兩個孩子的時間也少。常常他回來時,留給他的只有一扇漆黑的窗,和閉合的門。
琴聲緩緩停息,過去發生的一切,連同那首兩人共同譜寫促成的詩與曲,消散在寒風里。
孔采芙伸掌止弦,起身理裙。
她看著他,朝他最后行禮拜別。
“唯望郎君此后安康無虞,也照顧好兩個孩子。”
經年過去,她的聲音依舊清冷,不曾改變。
所有她的物什,早在上元之后就收拾裝入箱籠里。只是在等與他的和離。
衛度點頭。
“好。”
將和離書放下,他道:“我送你。”
他知道,此次是他做錯了事,而她沒有揭發。
二月初的風,仍舊寒冷。
衛度一直跟在她的身后,送她出了院門,穿過后園垂花,過前堂影壁,到了側門處。
后面傳來兩個孩子的追跑哭聲。
“阿娘,阿娘!”
孔采芙登車的腳步一頓,又堅定地掀開車簾,進入車內。
簾子飄然落下,再不見那張冷若冰霜的臉龐。
衛度讓仆婦抱住哭喊的衛錦和衛若,看著馬車緩動,車轱轆碾過青石磚,慢慢地,消失在街道的云霞盡頭。
曦珠便是在二月初二這日,得知了衛度和孔采芙和離的事。
消息壓得太緊,直到分別離府時,眾人才聽聞,一時訝然不已。
她方從正院回來,姨母召她去問藏香居的事,說自己都已清楚事發起因,好一頓罵了衛陵,問她還有麻煩嗎,有無要幫忙的地方。
曦珠搖頭,笑說若有需要,一定會說的。
她出來后,要回春月庭,聽到不遠處隔著蔥蘢松林,衛錦和衛若的哭喊。
心里驀地揪疼起來,想起那些年,衛錦將她當作母親,夜里窩在她懷里時,那一聲聲的阿娘。衛若少話,但她知道,這個孩子也是想念母親的。
曦珠抬頭看向暗下的天色,眨了眨微潤的眼。
至少這世,這兩個孩子不會再經受那些苦難。
衛家的人都不會。
一切都在變好。
她繼續向春月庭去,在想另一件事。
她沒想到這起縱火案牽連起來,會引發這樣大的反應,刑部召她與柳伯去問過許多次話了。
柳伯說,縱使將契據上該賠的銀錢,都賠付干凈,后面要想重新將生意做起來,也是很難了。
扯進衛溫兩家的紛爭里,誰做生意愿意牽連這些,怕一個不慎,就要得罪人。
曦珠捏緊手,父親留下的最后一個鋪子,也許要關閉了。
從上元圓月當晚,直到二月初,外室之禍曦珠不再擔心,反而忙碌藏香居的事,時不時奔波于衙門和鋪子之間,還要去往城外縣里看望曹伍的父母,及妻子。
來來往往間,周遭都在議論春闈將于二月九日開場。
心神微漾,她不免又想起許執。
而也是在臨考前的二月四日傍晚,她無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