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這樣的馬蹄聲在長街的盡頭響起時,她便知道他回來了。
她很快也要見到他了。
在他快要經過時,曦珠卻將帷裳輕輕抖落,遮去景色,也擋住了一道似乎要看過來的視線。
很快,熱意在車廂內蒸起,將衛虞熱地從睡夢中醒來,迷糊地嘟囔聲,曦珠愧意地想要再掀起帷裳,讓些風透進來,恰好到了法興寺。
眾人下車后,曦珠看到最前面的衛陵,他正和姨母說話。
不過隱在人群中的一眼,他極快地察覺出,朝這邊看過來。曦珠向衛虞靠了靠,垂眼躲開了他的目光。
見不遠處表妹的神情,衛陵手里還握著韁繩,交給跟上來的仆從,心下起了莫名的情緒,卻不知是什么,只讓他越加焦躁。
衛陵本不欲來拜什么佛。
他又不信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求人不如求己。
但這些日他真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從前夜里幾乎不做夢,他生來不缺少什么,靡衣玉食、金銀玉器,還有一堆好友同行玩樂,即便惹出禍事,自有家中勢力擺平,有什么是需要到夢里才能尋求到的?
可自從表妹來府上,見過面后,他就連續做了幾個奇怪的夢,且總是回想起忘不掉,這算什么事。
難道他求之不得的是表妹嗎?
這個念頭才冒出,就連衛陵自己也愣怔住。
楊毓早兩日就讓人照例和小兒子說要來寺廟的事,但知他不會來,這日一早果然沒見到他的身影,誰道后頭竟會自己趕來。
這會見他出神,問了兩句。
衛陵正煩著,敷衍過去,隔著絡繹不絕的香客,再抬眼,見表妹還是低著頭。
是因為不想看到他?
他又想起第一回 見面,表妹匆匆離開,上回溫滔的事他幫了她,她也沒和他說一句話。
衛陵索性不在這里待著,跟母親道:“娘,你們去拜佛吧,我就不去了,隨便逛逛去。”
楊毓就知他來不是為正經事,不管他離去,自帶著兒媳們和幾個小的進了佛殿。
進了殿門,曦珠跟著眾人到蒲團上跪拜。
濃郁的香煙飄裊,她抬頭看向高大的金鑄佛身,正低著慈善悲憫的眉目,俯視底下虔誠的信徒。
曦珠原先是相信這些的。
她的娘是被和尚所救,后來在楊家長大,便也信了佛。
等嫁到津州,每年給許多銀錢到寺廟做善事,冬日還到街邊施粥。她那時還很小,也跟著去,卻只揪著娘的衣角,望著那些饑腸轆轆的窮苦人感激涕零,心里也很欣喜他們有飯吃了。
爹還辟出一方佛堂來,供著一尊從當地最出名的寺廟請回的玉佛。每當爹出海行商后,娘每日都到它跟前上香跪拜,是想保佑自己的丈夫平安回來。她也跟著娘拜,希望爹早日回家。
可最后……
曦珠眉眼低落,看著手中合握的線香,煙氣飄旋直上,將她帶入另一段過往中。
她第二回 愿意相信。
是因為衛陵。
那是他第一次上戰場。那也是她第一次意識到他的轉變。
他眉目間的驕意已蕩然無存,只有平靜,當面對姨母的問詢時,他仍舊笑,還說自己斬殺了多少狄羌人,立了多大的軍功。仿若他樂意建功立業。
曦珠卻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些愁悶來。
他并不高興。
夜間園子,衛陵對她說:“我以為自己什么都不怕,可真到戰場上,見到幾千個人朝這邊砍殺過來,我卻像木雞還愣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該怎么殺回去,若非大哥護著,我說不定就交代在那里了。”
他仰頭看向晦暗的天際,自嘲:“我比不上爹和大哥,我竟然會怕死,怕回不來京城。”
曦珠看著他,心上涌出心疼,道:“那也只是第一回 ,后來你不是也殺了很多敵人嗎?誰說上了戰場就不能害怕,就不能怕死。”
她說了許多安慰的話,他的神色始終低落,卻還是笑著朝她道了謝,又像是回過神來,不明白自己偶遇她,為何會對她說這些。
曦珠卻記在心里,她去法興寺給他求了平安符,說只要帶在身上,一定會平安回來。
后來他果真不再害怕了。
在大表哥和鎮國公接連逝去后,他整個人全然大變,守衛北疆再難回京。
曦珠和他僅有的幾次見面,他的眼神一次比一次冰冷,與曾經桀驁風流相比,成了鷹視狼顧之相。
她聽說那場讓衛陵一戰成名的戰爭,他率軍晝夜奔襲,斬首六千人,遺骸亙野,萬里腥膻,把狄羌人的尸首封土,堆成了京觀威懾。
仇恨讓他變得殘酷不忍,有時候曦珠遇到他,被他的眼睛盯著時,能感受到無形而強烈的壓迫,那是以前從未有過的。
曦珠已經忘記了平安符,直到在刑部牢獄中,她被那些慘叫哀嚎折磨地幾欲瘋掉時,那個平安符被送到她手中。
已經破舊不堪,被噴濺的血浸透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