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靜濃,圓圓的月亮高懸在豪車擋風玻璃前的夜空上。
蔣澤賦熄了火,賓利底盤碾過梧桐落葉發出脆響,驚飛了路燈下的灰雀。
月光從全景天窗漏進來,碎成鹽粒,恰好籠住男人的半張臉。
此刻,他屈起的指節間正在緩慢轉動手里的梔子花耳釘,像是要碾出金屬花瓣中經年積郁的苦香。
————
三十米外的公寓樓層下,蔣凌宇正伸手接過楊禾梔手里的東西。
她提著一袋從超市剛買回來的蔬菜和肉類,芹菜葉從袋口支棱出來,蹭著蔣凌宇挽到手肘的灰色衛衣。
遞給蔣凌宇后,楊禾梔又從車廂后座拿出裝著狗狗的航天箱抱在懷里。
兩人顯然很開心,楊禾梔還騰出一只手去勾了下男朋友的小指,他們有說有笑地相攜走進公寓大門。
車內的蔣澤賦神色莫辯,只沉沉看著二人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
他的弟弟似乎很是溫柔,習慣性低頭護著女人瘦弱的身軀。
蔣澤賦的后背靠回座椅,他搖下車窗,冷風灌進來,也吹得他清醒了三分。
這里是市中心最為高檔的住宅小區,也是恒泉剛建幾年的樓盤。他自己公司的樓盤,自然在這里的私產不只有一套。
蔣凌宇住的這套,還是他親自送的。
只是他沒想到短短數月,年輕的弟弟就領了個女人回公寓。
他為什么要開車過來。
蔣澤賦思考和做事講究有憑有據。
他很早就見過楊禾梔的照片,在弟弟上大學時候的手機上,被母親發現后,順勢就遞給他看。
蔣凌宇還有些不好意思,說這是他在學校里暗戀了很久的學姐。
……
太漂亮。
這是他對楊禾梔的第一印象,那雙眼睛透過鏡頭,仿佛在清柔看著他。
但他只看了那么一眼,就高傲自負地覺得弟弟眼光不過如此世俗。
直到前段時間,母親隱晦地說起公司要進個新人,需要他開個后門。
原來他們的母親看了照片,也很喜歡她。
蔣澤賦也必須承認,這個女人在公司里循規蹈矩,做起事來倒是還算湊合妥帖。
他只記得她第一次遞過咖啡的手,又細又長,指甲修剪得十分齊整。
他在心里不斷確認,只是勉強覺得她不算個花瓶而已。
……
蔣澤賦以為自己絕無妄想。
可是在撿起耳釘時,他忽然發現那上面廉價的金屬虹彩,竟比他保險柜里鎖著的蘇富比拍品更好看自然一些。
當23樓窗燈亮起,蔣澤賦終于收起耳釘放入口袋。鉑金紐扣擦過西裝衣料發出聲響,驚醒了中控臺永生苔蘚生態瓶里沉睡的夜露。
這是最荒謬的數學公式:整個小區的玻璃都是他親自挑選的廠家和設計,那里印出了一道溫馨動人的暖光,準確地刺入他的視網膜。
好像丈量著他內心理性世界的邊界,如同嘲諷著他胸腔里一股異樣而陌生的鈍痛。
——
蔣澤賦最終開車回了老宅,管家收到保衛處通知,在別墅門口迎他入門。
暮秋的夜風裹挾著紫藤花的香氣卷進玄關,水晶吊燈在蔣澤賦肩頭投下細碎的光斑。
他低頭換鞋時,衣服中線在腰間繃出一道緊繃的弧線。
蔣母瞧見大兒子進來,有幾分驚訝,他平時工作很忙,幾乎只有周日才會回來吃頓飯,何況他家就是做地產起家的,兩個兒子的房子遍地都是,都很少住在這里。
她從絲絨沙發上起身,立即迎了上來,笑吟吟地道了句:“今天是稀奇了,想著回家了。”
蔣澤賦邊往內走,邊和母親閑聊起來。
“爸爸睡了嗎?”
蔣父屬于生活極其規律的中老年人,現在剛過十點半,他已經早早上樓休息,蔣母因為要追肥皂劇,此刻還在客廳。
“嗯,他剛上去不久。”蔣母點點頭應聲,隨即關心起兒子:“需要叫傭人給你準備夜宵嗎?”
兩人落座客廳后,她伸手將茶幾上的琉璃果盤往兒子身側推了推,精細養護的指甲與水晶碰撞出清脆聲響。
蔣澤賦搖搖頭,坐在沙發上歇腳,西裝外套被他隨意擱在旁邊,身上領帶扯松半寸。
他沒吃晚飯,卻有些意興闌珊,沒什么胃口。
蔣母坐在兒子旁邊的沙發上,觀察著他的臉色。
“怎么了,工作很忙?”
“還好,城南項目要過會,這周都在跑規劃局。”蔣澤賦如實回答,頂燈落下,在他眉骨處投下晃動的陰影。
蔣母的指尖摩挲著沙發扶手上的緙絲繡片,過了會,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對了,你弟弟那個女朋友,表現怎么樣?”
蔣澤賦眼皮動了下,下頜線繃緊,他開口的語氣顯得好似平靜,不帶有任何色彩的評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