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青春,是敏感多疑的年紀,惶惶等待的刀鋒遲遲未落,令倪純的心始終懸掛于高處。風吹日曬雨淋,比盜取火種后受宙斯懲罰的普羅米修斯更為煎熬。
生活越是如常,越是平靜,她就越發感到恐懼。
小心翼翼試探過幾次,再衰叁竭。
這顆心一直懸到正式表演那晚,幾乎勒出難以愈合的血痕。
校慶晚上七點正式開始。
班主任自掏腰包給點了外賣,他們便趁放學時間留在教室化妝。這樣松懈自由的待遇少有,便都覺得新奇,氣氛熱火朝天。
向伯謙搗鼓著借來的化妝品,眉頭緊皺,一臉茫然,拿到什么都要拍照識圖:“這是啥這又是啥?”
徐聽雨實在看不下去,飛快給自己抹了口紅:“別動,姐來救你?!?
季節剛冒了點夏天的苗頭,頭頂風扇就一刻不停運作了整天。傅晚卿扎起頭發,按部就班往臉上抹水乳,耳機歌曲恰好播到夏天畫畫最愛聽的《愛人錯過》,恍惚以為窗外是畫室頭頂的火燒云,面前是堆積如山的速寫作業。
手一抖,眼線歪到太陽穴。問一聲誰帶了棉簽,沒過兩秒就有人遞過來。
“謝啦?!?
順口說完,后知后覺看清眼前人的模樣。
倪純未施粉黛,坐在徐聽雨的空位上。換做以前,這樣主動的行為她絕不會做,現在卻不得不做。
是死是活,總要蓋棺定論。
支支吾吾,猶猶豫豫,最終擠出一個在心中排不上重要的問題:“你和顧嘉樹很熟嗎?”
傅晚卿整理眼線的動作一頓,意外地挑了下眉。
“一般吧?!?
“噢?!彼c頭,食指無意識扣著大拇指旁的倒刺,一下輕一下重。
也就是這一下,傅晚卿篤定猜想。
“那薛晶晶她們呢?”
不出所料的提問。
“認識,不算熟。”
一眼看穿對方真正目的,傅晚卿輕輕蓋上眼線筆。掃視一圈,朱唇微動,措辭直白。單刀直入:“我只知道你或許和她們有矛盾,但這與我無關。對你想掩藏的秘密,我毫無興趣,所以不必提心吊膽?!?
也許她對這句話的分量毫不知情,卻實實在在,定海神針般扎進倪純身體,像死刑犯得到皇帝赦免,終日盤旋在心頭的重擔煙消云散。
她嘴唇嗡動,預想好的話悉數咽回肚子里,食指和中指深陷進肉:“謝謝你。”
一二班擅長化妝的女生少之又少,男生們的妝便成了當下最大難題。
顧嘉樹事不關己地靠在一旁做題,偶爾停下來轉個筆,掃兩眼周圍,然后繼續寫。
二班女生握著化妝刷互相推搡,無一敢上前。
有的人坐在那兒,就是風,是雨林。
向伯謙自己被徐聽雨按住無法動彈,卻沒忘做牽線紅娘:“欸,怎么沒人給我哥們兒化妝?他可是‘女主角’!要不就倪純吧,你倆同桌,關系好?!?
頂著眾人或艷羨或揶揄的目光,倪純滿臉緋紅,慢吞吞走到他跟前,問:“不介意的話,可以坐近一點嗎?”
他沒搭腔,也沒拒絕。幾秒后,收起卷子坐過去。
趁她找粉底液的間隙,顧嘉樹目光準確落在前方那個繃直的背影上,無聲笑了笑。
甫一抬頭,撞進他眼中不摻雜質的笑意,冷冽感一掃而空,倪純頓時愕然。
“怎么?”
回神,她有些怔忡,解釋道:“你笑起來挺好看的?!?
他不接話,倪純便只得硬著頭皮化。
十分鐘后,傅晚卿剛粘上最后一根假睫毛,倪純那仿佛隨時要哭出來的聲音就鉆進耳膜:“我真的不會化眼線”
帶幾分好奇地轉頭,險些沒端住表情。
周遭同學來來回回盯著顧嘉樹的臉,欲言又止:“這很難評。”
許家銘撥開人群,半晌丟下一句評價:“傅晚卿用腳都化得比這好?!?
話音一落,才發覺不妥。沒想到傅晚卿真應了:“你少惡心人。我來吧。”后半句是對倪純說的。
大家心照不宣,四散去忙各自的事,實際都在悄悄關注角落里格外心平氣和的倆人。
他們還是第一次在人前靠得這么近。她連他耳垂及耳骨上的小洞都看得清清楚楚。
身為美術生里的佼佼者,傅晚卿化眼線很少失手,況且顧嘉樹眼型流暢,她所做的只是錦上添花。
相顧無言,顧嘉樹饒有興致欣賞她認真的模樣,眼神直勾勾。
“賭約還作數?”他語氣很輕,說話時,熱氣噴騰在傅晚卿手心。
“當然?!彼?。
“成。”他說,“結束后臺等我?!?
“顧同學勝券在握啊,就這么篤定自己會贏?”
兩人相視一笑。
徐聽雨和向伯謙見狀,同樣詫異地對視。
這不是能好好相處嗎?
“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