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周
管虞受友人攙扶,在院門前下車。她與舊友擁抱作別。等候多時的小家仆即刻恭敬迎上,欠身前舉手臂供主子搭扶,嘴甜道:“三小姐安好。管家大人將小的撥到您院子里伺候?!?
管虞揉了揉太陽穴,聞言,瞥望了眼去,瞧著小少年年紀輕輕約莫十五六歲,下巴白皙,還未長胡茬。明眸皓齒,殷勤且知禮,透著機靈。饒是如此,管虞擺了擺手,“我無礙的。瞧你面生,喚作什么?”
小少年微低著頭,提醒三小姐小心腳下石階。“小的阿元,是忠爺帶回宅子的?!?
管虞當真有些意識游離,勉強撐著精神,看路并分心與他說幾回合的話:“家中可有女眷?母親或姐妹?”
少年深深埋頭,低落道:“小奴是永川洪災之年北上的。父母亡故,與幼妹走散。”
頭更疼了,管虞蹙眉,“你盡心盡力,家中胞妹的事,由我托給忠叔?!?
“忠爺已然幫我登了報的。多謝三小姐記掛?!?
管虞微點頭,安撫他道:“你若手腳麻利,我交予你一份好差事。”
少爺?shù)乐x,感激涕零。
他卻是會錯了意。
管虞潛他泡茶,打量他動作嫻熟不卑不亢的,心中滿意,啜茶要他明晨早飯之后應候。
小少年頓在原地,雙手緊張抓弄汗衫的衣擺,“三小姐,熱水已備好。我為您取來?!?
管虞對著躍動的燭火恍惚記起當下回到了老宅——這座古樸的民居院落里臥房并不通水電。她懊惱扶額,鎮(zhèn)定后道:“不必了。我累了。不想洗?!?
那小少年應是,卻是沒走。管虞有些不耐,起身之際錯愕見那人近前,直接遞出兩手來攙扶。管虞退一步,撐著桌邊,警覺地審視他。
阿元羞愧低了頭,“三小姐,奴是干凈的……忠爺他……”
“好了。你不必說了。烏龍之事罷了,你不必說出去。忠叔不會怪你。夜深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阿元抬頭仰望一眼,垂首悻悻離去。
管虞長舒口氣。臨門透氣。頭暈腦脹的,卻是已然驚醒、毫無倦意。她燃了只煙含在唇齒間,去自己院里的小廚房尋熱水。
醉酒、受驚,種種之后管小姐仍難改自己的習慣,睡前的煙酒茶驅(qū)散愁霧提振精神,再由熱水澡寧心安神……
夜深人靜,她不忍差使旁人,只好自己挑水了。管虞無意識抬手摸了把腹部。
不足三月,也不知今夜折騰了去,腹中子能否無恙。管虞有些瘋狂的想。
她噙著煙繞去后院,遠遠瞧見小廚房里人影晃動,只當那小少年未走,熄了煙,一時進退彳亍。
那人就那樣出現(xiàn)了——白衫白褲的身影,在月夜里出挑。
管虞瞧見來人,心跳竟是平緩不少。心安,繼而生怒。“夜深人靜,哪個要你來我院子里?”
屈籬挑著扁擔,顧著平衡兩頭的兩桶水,受了一驚跌了一步,搖晃之間護不住兩桶翻滾的水潑撒出來。
她被燙吃痛倒吸涼氣,手忙腳亂卸下扁擔,愣愣地杵在原地與管虞直視。
“我在問你話。上門這些時日,沒人教你做下人的規(guī)矩?”仔細想來,屈籬進管宅有十余日了。十余日未見,管虞仍氣不順。
管虞向來與人和善,從不恃強凌弱,眼下卻是氣惱之極,將驚怒的怨氣通通撒給她。
屈籬低下了頭,“對不起,三小姐。我錯了?!?
她還沒學會改一改自稱,管虞被氣笑。背身就走。
屈籬緊隨著她將熱水挑進她臥房的泡澡桶。
“你還不走?”管虞有些厭煩她來來回回反復礙眼,將茶杯置于桌面,冷冷趕人。
“我也想留下?!?
管虞剜她一眼,“也?你從何處學回的偷聽?”
屈籬委屈噘嘴,小聲嘟昂辯解:“才不是偷聽。阿伯對阿元說時,我就在一旁剪枝……”
管虞冷笑,起身瞪視她,“那你聽到什么了?”
屈籬遲鈍地回憶著,“阿伯說,說要阿元來三小姐院子,若是三小姐滿意,或許能貼身伺候?!?
管虞臉色低沉,屈籬仍在繼續(xù),撓撓臉,思索后道:“還有就是,阿伯說要阿元努力討三小姐歡心,若是伺候得體貼入微招人滿意,或許得到三小姐憐愛……”
“啪”一聲響,管虞揮手扇她一耳光。
屈籬捂著痛處,委屈地回望,“三小姐人善,貌美,博學多才,不止是阿元,我們都想要三小姐憐愛?!鼻h不懂何為憐愛,但她懂得愛護,愛護大抵是她失而復得的娘親給予她的那般關切,她聽過忠叔給阿元下達任務之后他人艷羨的低語,如數(shù)照搬,想要三小姐喜歡,想要留在三小姐身邊。
她言說“我也想要三小姐疼愛”之時,明眸里甚至含起淚意,管虞向前一步,仔細分辨,但見其雙眸澄澈,眉心舒朗,不曾有一絲一毫的狡黠齷齪,管虞甚至在醉意襲擾下有些恍惚,仿若自己是以強勢一方欺負了這文弱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