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母鹿體型比崖下這只也大不了多少,卻是拼命昂著腦袋,黑黝黝的眼睛滿是焦急之色,只顧聲嘶力竭地沖他喊叫,像是妄圖憑借著區區叫喊將他嚇退。
不足為懼的東西,他想。
既然敢上門來送死,斷沒有放過的道理。
燕歸轉了手,抬腿要向那母鹿走去,雨季悠長,既要存糧果腹,挑個體型稍大的,也能捱過更多時日。
他方一抬腿,腳步便停滯了,有什么勾住了他的褲腿。
他回過頭去,是那只幼鹿。
它不顧被卡住的腳,伸長了脖子,叼住了他的褲腿,那雙烏溜溜的眼巴巴望著他,像是無聲的乞求,求他不要過去,不要傷害那只母鹿。
那樣輕的力道,豈能攔得住一個半大少年。
可偏偏,燕歸停下了腳步。
他也說不上來為何,只是覺得怪異,好生奇怪,為何那樣孱弱的小東西,也敢攔他?為何方才還怕得瑟瑟發抖的小東西,竟能生出這樣的膽氣?
為何為何……目視著那雙幼鹿稚嫩的眼,他有太多疑慮。
燕歸不懂,不懂它的勇氣從何而來,亦不懂自己為何會被這雙眼睛毫無威懾力的眼睛震住,一動未動。
母鹿嘶聲未停,它在邊緣徘徊許久,終于鼓足勇氣,以無角的頭殊死一搏般撞向他。
燕歸后退一步,他有些怔怔地望著這兩只依偎在一起的鹿,母鹿正安撫般舔舐著幼鹿的頭,幼鹿依靠在母鹿懷中,輕聲呦嗚。
它們那么弱小,又那么勇敢,他心臟一陣緊縮,像是被什么隱秘的、他也曾渴望的,卻難以尋覓的情感給擊中了。
可惜這到底是什么,當時的他并不明白,金蠶老翁也從未教過他。
他遠眺著窗外,煙雨朦朧里,那雙怯懦的鹿眼與這數月以來,夜夜伴他身側的、懵懂卻堅定的雙眼重迭。
天邊霧氣蒙蒙,淅淅瀝瀝的雨,像氤氳在她眼角未落的淚水。
自己都要死了,卻總有心思擔心旁人。
從前他不明白那只鹿,如今也不明白她為何要離去。
雨滴如串,從檐角淌下,啪嗒啪嗒地打在窗沿上,或是往來雨夜里,身旁有個咋咋呼呼的人在身旁,聽她一張嘴嘰嘰喳喳的,從不覺得雨聲嘈雜。
今天么,他點亮了燭臺,燭火下少了一道影子,只留少年一人聽著雨聲敲窗,從未覺得這樣煩悶,心里也像突然空了,分明一下下跳動著,卻有什么轉眼就抓不住了。
他木頭般抬手,從懷里摸出了一物,方才外頭瓢潑大雨說來就來,他懷中油紙包的荷葉雞未沾半點水汽,只是愛吃的人不見了蹤跡。
他勾緊手中的紅線,笛子在他手心打轉,隨即吹出一道尖銳的哨音。
那幾乎嵌入骨肉的血線微微顫了顫,指向未明的遠方。
她既接受了他以鮮血煉就的蠱,便再難逃出他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