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連山富饒,老洋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打了不少野雞野兔,林子里的蘑菇更是一片一片的,撿都撿不完。這一餐野炊,吃的眾人各個肚圓,酒足飯飽之后,封門仙燒起一鍋清水,往里面添了些壓成磚的陳年普洱,又按照藏地飲茶的習慣加了些鹽巴和花椒,制成藏茶與眾人分飲。
陳玉樓端著一杯茶滿臉新奇,也不知道這加了鹽巴的茶水會不會越喝越渴?他湊在氣頭上聞了聞,對著封門仙道:“喲,一向只聽過有些地方飲茶的時候會加佐料,今兒倒是頭一回有這口服,多謝賢弟妹了。”
煮出來的茶比泡出來的更釅,茶湯是金亮的深琥珀色,滾燙的茶水帶著花椒獨特的香氣,鹽味也比陳玉樓料想的要輕,只是淡淡地在舌面上滾了一圈便落入了胃里,讓入夜后逐漸開始發涼的身體迅速地暖了起來。
“這可真是別有一番風味兒啊,好東西??!”
“這是牧民喝茶的習慣,叫做熬茶,解膩提神,醒酒開胃?!柄p鴣哨說,他在玉樹宮住了個把月,早就習慣了這種獨特的味道,不過他看陳玉樓也只是起初有些猶疑,等真的喝起來,一杯不夠竟還向封門仙又討了一杯。
封門仙一邊笑意盈盈地為陳玉樓添茶,一邊打趣道:“為了這熬茶,民間還有一個纏綿悱惻的故事呢,說有一對男女,彼此傾心,無奈活著的時候卻不能成雙成對,死后就分別化成了鹽巴和茶葉。所以牧民們在煮茶的時候就把鹽巴和茶葉放在一起煮,這樣他們兩個就能朝朝暮暮長相廝守了?!?
天色暗了下來,跳動的篝火映在封門仙靈動的雙眸里,鷓鴣哨不禁側目看她,見她語笑嫣然神采飛揚,自己也不自覺的露出三分笑意。陳玉樓見此心中有些吃驚,他從前結識鷓鴣哨,只知道此人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一派高手,不想卻是如此的鐵漢柔情用情至深,真真是人不可貌相也。
楚門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在座的除了鷓鴣哨封門仙這一對,其余都是孤家寡人,這廝好容易討到媳婦了,恨不得到處賣弄,讓人實在是看不下去!
“小師妹連這種話本故事都信???那這樣吧,等你死了,師兄也把你和姑爺也放一個鍋里,都煮了。”
“哈哈哈?!?
“好你個嘴上不饒人的!討打!”
陳玉樓憋笑失敗,封門仙面上一片紅白,一口氣咽不下,追著楚門羽就要打他。天色已暗,眾人圍著篝火飲茶說說笑笑,逐漸又熱絡了起來。
“師兄,您是沒看見啊,林子里菌子可多了,一圈一圈地長,我們專撿大的肥的采,若不是背不下了,我是真想把所有菌子都采回來。咦?師兄您說,要是住在這山里,有菌子有野味,豈不是快活如神仙?怎么這山里一個人都沒有?。俊?
老洋人絮絮叨叨地說,鷓鴣哨馬馬虎虎地聽——他說黃連山有熊,他們遇到了,可那熊小的很,也不會擾人,跟個家畜差不多;他說林子里有很多和猴子,還有各種顏色的鳥,大小不同的羚羊,若不是丘門星攔住不讓他捕,他定能捕回一頭斑羚來;他說他還看見了鹿,一頭會泅水的鹿。
綠春宮的酒醉人,老洋人大概是吃醉了酒,說起話來沒完沒了,鷓鴣哨聽得心煩,耗盡了耐心最后也只能讓他閉嘴。倒是花靈不聲不響,一個人坐在篝火最亮的地方分揀草藥,看來黃連山一行讓她也收獲頗豐。
陳玉樓似乎對小黑很好奇,將自己拾來的那一筐菌子幾乎都喂給了小黑,待小黑逐漸放下了警惕,他和花瑪拐便一左一右坐在小黑身邊,兩雙手摸頭的摸頭,拍背的拍背,而小黑則嘴里咕咕嘎嘎的,仿佛對陳玉樓的殷勤十分受用。
雖是同出一門,可丘門星和張門治卻明顯比玉樹宮的幾人更活潑瀟灑。待天完全黑了,其他人還在喝酒敘話,張門治卻自顧自地在篝火前跳起了舞,一邊跳一邊唱——
“請得神靈萬物復蘇春神下凡,十二仙女撒花人間,四季五谷辛勞耕作,播種一粒收三斗,播撒一斗收滿倉?!?
是儺舞,中原大地上最古老的一種祭神跳鬼、驅瘟避疫、表示安慶的娛神舞蹈。
千年之前,楚地巫儺文化盛行,《辰州府志》有載:“十月朔日剪紙衣,具備酒肴敬土地……是月望日農家祀土地神、五谷神,曰跳香……”由此可見,跳香祭神是楚人“重祭祀、信神靈”的文化延伸,主祭土地五谷神,同時敬奉儺公儺母,其目的是慶祝當年五谷豐登,感謝各方土地五谷神神靈保佑,風調雨順。祈求五谷神驅邪祛災、六畜興旺、人丁安寧。張門治乃黑苗中人,對此道頗為精通,他身形纖細,跳起舞來更勝胡璇,歌聲亦引人入勝,讓人聞之欲醉。
“大富人家敬土地,刀頭一碗酒五巡,中等之人安土地……人間五谷年年種,化身變形狗尾身?!?
古老詭秘的歌舞跨越千年,在月下的篝火前如泣如訴,在絕境中仰望蒼天渴望庇護似乎是人的本能,眾人沉默了下來,林間一片寂靜。天下興亡多崎嶇,江山代有才人出。世情如此,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普羅大眾仿佛世間的棋子,生死無人在意,存亡輕于鴻毛。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