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生活的人總是處在這樣的危機感中,即便牛馬畜群看起來毫無問題,他們臉上仍常有憂色。
也因此,但凡有一點風吹草低,牧民們都嚴陣以待。
在徹底解除危機前,所有的不同尋常,都要被當成生死局來重視。
烏力吉大哥再一次舉起鞭子時,終究沒能狠狠落下。
他將鞭子插在腰后,走到母牛頭臉邊,蹲跪下來,輕輕撫摸它斷了的角。
這是一頭老母牛,已經在烏力吉一家的照顧下,跟著他們走過7次轉場的冰路。
它為大隊生了6只好牛犢,這次轉場隊伍中便有1頭小母牛是她的孩子。今年,她的孩子也懷了小牛犢,與他們一起轉場去春牧場,它卻在路上倒下了。
在天寒地凍的轉場路上停下的動物,就算沒有病,就算有一身皮毛,也會被凍死。
離群的牛羊一定會死在雪原上,從未發生過奇跡。
從來沒有轉場隊伍能做到牲畜零損失,烏力吉小時候跟著爸媽轉場,曾遇到過白災,大半羊被凍死,爸媽用死羊和凍硬的羊糞堆成防風墻,他們一家和少量的牛羊才能躲在避風側活下來。
那是他經歷過的最慘烈的轉場路,如今情況與之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
烏力吉掌心迎向老母牛蹭過來的柔軟鼻頭,在母牛低聲哞叫時,想要開口與它道別,可是聲音卡在喉口,什么都說不出來。
他抬起頭,向長生天祈禱。
老母牛仍未能站起來。
他喊來隊尾的塔米爾,兩個人一起用力推牛屁股,一起拽牛角。
烏力吉用力喊號:“一!二!一!二!”
塔米爾配合著他使力,臉憋紫了,青筋爆起來了,兩千多斤的孕晚期母牛,仍然臥在地上,紋絲未動。
烏力吉的喊號聲忽然停下了,他頭頂著母牛的腦袋,吭哧吭哧地喘氣,咬著牙,撐著背,努力去接受。
塔米爾一向神采飛揚的表情也沉寂下來,他眉心聳起時,竟也有了條壑紋。
身后忽來馬蹄聲,逼近時,馬蹄頓地,有人從馬上躍下。
一連串輕盈的嗒嗒嗒聲將林雪君送到母牛跟前,她一把攥住母牛另一只完整的角,蹲跪在母牛頭側,仰臉與俯面的烏力吉對上:
“烏力吉大哥!”
“……它走不動了?!睘趿鋈槐蝗丝吹阶约哼@般沮喪模樣,忙撇開臉。
“畢竟累了好幾天了,又冷?!绷盅┚碱^向下一壓,瞬間換了副冷肅表情。她一拍大牛脖子,復站起身便朝著畜群尾部趕過來查看情況的阿木古楞喊道:“把我的紅色包袱背過來!”
阿木古楞當即掉馬頭回畜群找林雪君的小驢車。
烏力吉疑惑地起身:“它沒有生病,它只是累了?!?
雖然在冰原上因為疲憊脫隊會導致死亡,可這畢竟不是疾病啊。
不是疾病,不就沒有獸醫的用武之地嗎?
林雪君視線從阿木古楞身上轉回,與烏力吉大哥苦澀的目光相對,當即扯下面巾,揚起個振奮人心的自信笑容,朗聲道:
“沒事,我有準備!”
風吹來,為她面頰染上霞色。
她星目上的兩條長眉,也被風吹得揚起了。
烏力吉一雙滄桑的眼睛直望著她,裸露在外的如老樹皮般的冰冷皮膚,重有了暖意。
第45章 火燒戰船
救命,牛屁股著火啦!
轉場的隊伍停下來, 牲畜們樂見其成,開始四散刨雪找草吃,開開心心地休息。
正仰頭觀云、查風向風力的莊珠扎布老人見烏力吉7歲的女兒琪琪格騎著小馬趕過來, 便望著遠處模糊的隊尾, 問她:
“你阿爸他們在干嘛呢?”
“他們在燒牛呢?!辩麋鞲裆畎欀碱^,做出成年人愁苦時的表情。
“燒牛?”莊珠扎布老人愕然地瞪大眼睛,仿佛想要隔著暮靄和整個長隊伍看清隊尾發生的怪事。
“嗯,要點火,從牛屁股開始燒呢, 母牛嚇得哞哞直叫?!辩麋鞲褚槐菊浀攸c頭。
“我們急著趕路, 哪有時間停下來殺??九D兀烤退阕祓? 也不能?;钪涂景??那么厚的牛皮, 要烤熟得耗費多少燃料, 咱們哪有那么多燃料啊?更何況……怎么能做這種事呢,咱們的牛……咱們的?!焙鋱D阿爸的妻子樂瑪聽著也大皺眉頭, 一拉馬頭便要去隊尾看看怎么回事。
“你在隊頭看著畜群,我去看看。”莊珠扎布老人拽了下樂瑪的韁繩,示意她留下, 自己卻駕馬朝隊尾奔去。
望著莊珠扎布老人的背影, 樂瑪仍皺著五官,嘴里嘟囔著:“怎么能火燒母牛呢, 那都是咱們大隊的功臣啊,就算母牛走不動了,丟在冰原上最終會被狼群吃掉,咱們牧民也沒有耽誤整個趕場隊伍的進度, 停下來殺牛吃牛的慣例啊……這也太……太……”
樂瑪一時組織不起詞匯, 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