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此時,一個臉上長著些老年斑,已經頗為年邁的老者,披著襤褸的羽衣走出了人群,他從那攤主手中搶過龜甲,與攤主說道:“老朽來為您釋卜吧。”
攤主看他如此老邁,還只是一個沒有地位的普通貞人,一時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請他來釋卜。
但老翁沖他使了個眼色,在其耳邊低語道:“老朽只收你十個貝幣。
老朽占卜很準的。”
攤主一聽他只收十個貝幣,頓時神色一喜,不再猶豫,就請老者來為自己釋卜。
披著鳥羽和獸皮縫制成的衣裳的老翁,就席地而坐,他看了一眼龜甲上的圖案——哪怕蘇午與彼處相隔很遠,但龜甲上被焚燒出的裂痕,他仍然看得清楚——那是交叉起來的一撇一捺,遠遠一看,就像個‘兇’字。
蘇午心下暗想,那位攤主占卜的結果,應該不妙。
然而事實出乎他的預料——
老翁笑呵呵地看著那塊龜甲,他的手指抹過龜甲上一撇一捺交叉起來的裂紋,在那一撇下,有一道與那一捺平行的橫紋出現了,頓時,龜甲上的紋路意蘊完全發生了改變!
這被老翁人為制造出的裂紋與先前火焰燒灼出的裂痕,共同組成了一個‘士’字。
而‘士’字下接連著龜甲本有的一些紋路,看起來又像是一個‘吉’字!
由兇化吉!
只是,這樣釋卜莫非還會準確?
這老者莫不是個騙子?
蘇午心中轉動著念頭,就見那老翁站起身來,果然同攤主說道:“這樣的卜相,難道還貞人來釋卜嗎?
就是‘吉’之相啊。
你釀的醴酒一定豐美甘甜!”
攤主接過老翁遞來的龜甲,一看果然如老翁所說,龜甲上有一個‘吉’字,他頓時大喜,拿出了將近二十枚貝幣,送給了老翁。
隨后,攤主打開陶壇的密封,舀出一盞酒來品嘗,果然如老翁所說,豐美甘甜!
老翁在那位攤主處又喝了一盞免費的醴酒,便走向下一處攤子。
他故技重施,以十枚貝幣的價格,成功令第二處攤主將龜甲交給他來釋卜,蘇午看那片龜甲上紋路淺淡,近乎于無,他同渠了解到,這樣的卜相往往說明一件事平平淡淡,幾乎不會有任何進展。
應在釀酒之上,就說明所釀酒水平淡無味——這卻也近乎于失敗了。
然而,那老翁卻道:“您的酒水一定非常清澈,幾乎像水一樣,和甘泉媲美,肯定甜潤而醇香!”
第二處攤主同樣大喜,打開密封,一嘗酒水,果然甜潤醇香,就和老者說的一模一樣!
蘇午驚奇于老翁的卜算竟然如此之準,且結論往往與他身邊的‘貞人儺’渠所稱大相徑庭,于是他令渠守在原地,自己去了老者所往的第三處攤子,在老者釋卜,稱第三處攤主的酒漿必定甘甜豐美之后,就在攤主那里買了一盞酒來嘗——確有些甜味,但與他先前所飲的醴酒其實沒有太大差別。
老翁的占卜,與攤主售賣的醴酒確實也相差不多。
隨后,他跟著老翁飲用過第四處、第五處、第六處的醴酒,其實幾處酒水的品質、氣味根本都大差不差,只是老翁拿到龜甲上顯示出的卜相,往往有各種差別。
而老翁給出的占卜結果,則總與先前大差不差,都是吉祥的、好的卜辭。
蘇午由此大概明白,攤主們釀造酒漿的品質,只與他們的手藝有關,他們都在這片城門口釀酒謀生,彼此的手藝、釀造技藝大差不差,酒漿品質也就頗為相似,分不出明顯高低來。
而他們每次開酒前占卜的結果,其實按照真正貞人們的占卜來看,一定結果不同,甚至大相徑庭。
所以說,或許在釀酒這件事上,占卜其實可有可無。
卜相影響不了酒漿的‘事實品質’,但能影響人們主觀上對酒漿的評價。
也或許占卜與酒漿品質深刻相關,只是那個看起來平平無奇、像是騙子更多過貞人的老翁,在蘇午都無從察覺地情況下,扭轉了卜相,進而影響了酒漿的真正品質。
不論如何,老翁最終走到了渠與蘇午所在的這處攤子。
他依舊為攤主解釋出了一個好的卦象。
攤主歡天喜地解開密封,品嘗過酒漿以后,就為老翁端了一盞酒,請其免費品嘗。
老翁拿到報酬,端著那盞酒左右四顧,而后將目光投向了蘇午與隨所在的位置。
他端著酒盞,笑呵呵地走到蘇午、渠跟前,席地坐了下來。
“兩位朋友好啊。”老翁面上堆著誠懇地笑容,他舉起酒盞,向二人示意,“我名叫昌,是周國人,不知您們從哪里來啊?”
渠聞聲看向蘇午。
先前老翁所作種種占卜,他都看在眼里,此時亦有心與老翁辯論一二。不過當下主人在旁,他亦不會貿然開聲。
“我們自‘饑地’而來,我名為午。這是我的仆人,名叫‘渠’。”蘇午向那位老翁如是回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