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騎又往前走了二十多里,果然見到大河攔面而過,而渡口前豎立的旗子隨風擺蕩,二三艘只能載人的小舟在河畔隨水波晃動,渡船上的老者見到數十騎驅馬下河堤,一時驚懼不已,躲進了船篷之中,不敢冒頭。
蘇午自不會去嚇唬一個老人家,他領著眾人沿河堤下的小路又走了數里,臨近一片高崗,便在高崗上住馬,安營扎寨。
暮色四合。
晚霞如紗幔遮蓋在天野間,清澈大河仿似化作了一面鏡子,映照出暈紅的天穹。
河風漫淹向昏黃土地,帶來濕潤的氣息。
先前一直躲在馬車之中的楊惠之,今下終于從馬車里走了出來,他背著個書箱,自顧自地走到背風處,點起了一堆火,將背后書箱中插滿的一幅幅畫作盡皆投入火中。
蘇午在遠處看見了楊惠之的舉動,他未有攔阻對方。
當下焚去舊時畫稿,于楊惠之而言,未嘗不是踏破舊路,搗碎教條,照見前程的一個儀軌。
有些畫軸投入火中,在風與火的鼓動下,倏忽敞開來,顯出內里描繪的綺麗山水、隱逸神人,楊惠之看著那些被風火扯開的畫稿,一時入神,渾然未有注意到就在大火舔舐畫稿之時,有十余個或高或瘦的氅衣道士從遠處的河堤上緩步走下來,今下正臨近了他的身畔。
為首的那位面目清秀的青年道人看著那些畫工不弱的畫稿被火吞噬,有些心疼地道:“這樣畫工,已經出神入化,有‘吳道子’八分神韻,就這樣投入火中,被烈火燒盡,莫非不心疼嗎?”
“正因為它近似道玄師兄所作,才不值得心疼。
而且,老朽蹉跎一生,而今終于望見前路,正是最高興的時候,焚去從前畫稿,也是為今下望見前路而賀喜,又有甚么值得心疼的?”楊惠之面露笑意,回了那出聲的青年道士幾句。
他把話說完,方才覺得當下氣氛不對,轉頭就看到了那幾個面相陌生的道人。
楊惠之的神色又變得局促不安起來,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不知該如何稱呼這群不速之客。
站在他身側的群道之中,除卻為首的青年道人面色和善以外,其余幾個道士多是神色低沉、眼神里藏著莫大心事的模樣,他們這副作態,更叫楊惠之不敢接近。
老畫師正惴惴不安之際,蘇午與陶祖、洪仁坤緩行而來,站在了他的身后。他見到蘇午走近,頓時大松了一口氣,面上又流露出放松而謙卑的笑意,側身向蘇午說道:“不良帥,這幾位高道……”
“我知道他們。
老丈,當下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往那邊去。魏洪煮了肉湯,你先喝一碗,暖和暖和身子。”蘇午笑著打斷了楊惠之的言語,向其點頭說道。
楊惠之趕忙應了幾聲,又側頭忌憚地瞥了那以青年道人為首的群道一眼,從這處火堆旁匆匆離去。
投入烈火中的畫軸已燒得差不多,只剩殘余灰燼了。
蘇午隔著那堆烈火,向對面的青年道人稽首行禮:“李含光道友,貧道稽首了。”
那領一眾高矮胖瘦不同、唯有眉宇間同有重重心事的道士前來的青年道人,正是茅山掌教大宗師——含光子。
李含光饒有興致地看著對面的蘇午,同樣躬身稽首還禮,而后笑著向蘇午問道:“尊駕可曾授得符箓,得道門真傳,有三師護道?
不然何以稽首行禮?”
“也曾授得真箓。”蘇午笑著回應,大道神韻自周身流轉,于身后隱約交織成一道昏黃符箓。
那符箓若隱若現,其上種種云芨文字、祖師印記,終歸難以明晰。
只是符箓道韻展現開來,便有‘另辟新天’之相——李含光陡見那道模糊不定的符箓,其面色驚訝,開聲道:“似有太平道符箓之道韻,天下傳言道友系在山野間隱居百千載,逢盛世而出。
如今看來,傳言是真?”
蘇午故意未有直接展露黃天符箓,只是外放幾縷黃天道韻,李含光卻也識出了這般與漢時太平道近似的道韻,其見識確是非凡。
含光子臨于蘇午眼前,更叫蘇午生出一種‘遠在天邊,捉摸不定’之感。
此般‘捉摸不定,遠在天邊’的感覺,蘇午只在面對展露陽神之時的陶祖身上,感應到過。
他因而猜測,這位‘含光子’、日后茅山復興三祖之中的‘興祖’,時下或已真正證就陽神,登臨此岸!
而李含光目視蘇午,亦覺得蘇午好似一個‘謎團’一般——他分明能從這位不良帥身上,揣摩到種種法門痕跡,然而那諸般法門相互勾連,彼此嵌套,彼此推轉,竟又好似變作了一種精密至極的‘道理’,在他目下徐徐運轉著,他縱能勘破其中一環,卻也無法借那一環,窺得秘密全貌!
以李含光如今修行,足可以‘見一葉落而知歲之將暮’。
但這般‘一葉知秋’的洞見,在這位不良帥身上,亦絲毫不起作用!
這樣‘謎團’,反倒叫含光子陡生‘求解’之心。
而蘇午對今下見到的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