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午見他表情,一時沉默。
——甚么意思?
這是一直都未相信自己所說?
將自己所言當成了樂子去聽?
鐘遂接著道:“你這次去京城,若真是與邵道人見面,能否帶我一個?”
“……”蘇午又沉默了一下,道,“我與閣下也只是萍水相逢,閣下是真不客氣。”
“是。
別人都說我面皮厚。”鐘遂咧嘴笑著回道。
他其實才不是厚顏之人,尋常時候鮮少與熟人交流,更不曾拜托過別人甚么事情,就是厭惡人情糾葛,不想與外界有任何社交往來。
只是當下這人很有意思,他也就放開了些。
蘇午抬眼看了看鐘遂,笑著道:“我倒是可以帶閣下見一見我那兩位好友,只不過,閣下須得先告訴我,緣何如此想見他們二位?
可是將他們二位視作了榜樣、偶像?”
“偶像……”
鐘遂聽蘇午說得有意思,于是便將蘇午提及的詞語重復了一遍,接著道:“偶像這個詞倒頗新奇,那些廟里的泥胎畫像,口口相傳的自然神靈,皆是存留于人們心中的偶像。
偶像,泥偶造像,卻又不只是泥偶造像。
一旦這泥偶造像映刻在人心里,就成了人所崇拜的偶像。
而世間活人的某一面,若映照在人心里,也可以成為其所崇拜的偶像。
我確實欽佩邵道人,想要知道他如何平息了‘萬目詭災’,亦有心學道,不過他卻并非是我心中的偶像,亦或者說,每一個在我前頭的高道大德,亦皆是我所崇拜的、等待著被我打碎的偶像!”
這番話聽得蘇午甚為驚異。
他由此確定,此人確實就是后世那個‘素王’了!
世間先行者,皆可作偶像。
達到偶像的高度,便亦將打碎偶像,為偶像‘祛魅’!
此時的‘素王’,已經有了這般的心境!
也怪不得他會對‘天’心生質疑!
打碎偶像的第一步,就是對偶像產生質疑!
只是,當下鐘遂的想法有些不對勁……其竟有心學道,而非是獨辟蹊徑,去追尋天地間人道中的‘正氣’,去凝練‘正氣符’……
這樣想法,該得糾正。
“閣下有向道之心?”蘇午注視著鐘遂,開口問道。
鐘遂點了點頭,回道:“我非只是有向道之心,而今已經從古書典籍之中,自悟出了一個服氣煉丹的法門,正要走一走道家金丹修行之法,看看我自己能否煉出一顆金丹來!”
先前鐘遂面朝東方,吸取天地之氣,運行體內周天的那法子,應該就是他從所謂道藏典籍之中悟出的服氣煉丹之法了。
法門雖然粗疏,但確實有用。
最關鍵的是,此人從前并沒有任何道家修為,更不曾在哪個道士門下系統地修行過,在如此情況下,他都能自悟出服氣煉丹之法,足見其天資稟賦是何等的高!
然而,‘素王’不修正氣符,轉去修甚么服氣煉丹之法,卻也實在是暴殄天物,浪費了自身的稟賦!
“閣下,采食餌藥,煉造金丹,是為了甚么?”蘇午再次向鐘遂問道,“是求長生,還是……”
“自然是為殺詭!”
都不必蘇午把話問完,鐘遂就給出了他的答案。
他眼神森冷,內中暗藏深刻恨意:“我在諸地游歷,見識種種奇門妙法,最終都是為了解決這天地間的厲詭之災!
厲詭殺我妻子,我無能殺它——我深恨自己這般無能!
而今諸般法門之中,在我看來,也唯有佛道二門直通根本,其中或有徹底滅殺厲詭之法!”
蘇午聽過鐘遂的話,嘆了口氣,搖頭說道:“我若告訴閣下,佛道二門,或許確實直通‘根本’,但這‘根本’其實與厲詭聯系更加緊密。
——閣下還會覺得此般法門之中,留有徹底滅殺厲詭之法嗎?”
鐘遂聞言冷笑:“話誰都會說,但情況究竟是不是你說的那樣,我未有親眼所見,卻也不能相信……”
他話音未落,便陡然間感受到對面高大青年氣息一變,一種巍巍若山岳、浩蕩若煙海的氣息從那高大青年身上流露了出來——
那青年張口一吐,便吐出了一顆黑金丹丸。
丹丸轉動之間,天地間似有種種恐怖如影隨行,盤轉于那顆金丹周圍,將那金丹推向天頂!
隨著金丹轉動不休,那無形的恐怖在此時亦變得有形——
滾滾劫運如龍般層疊于天地之間,化作片片鱗甲,環繞在了那顆金丹周圍!
浩蕩劫運,則勾連著許多厲詭,只是以鐘遂的層次,卻難看見那些厲詭的影跡!
“金丹!”
鐘遂雖然‘修行’尚淺,但在看到那黑金丹丸的瞬間,還是將它識了出來,他眼神震驚,終于意識到跟前的青年人先前所言種種,實非是說大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