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壓下心神間的鼓蕩,直視北帝顓頊氏,不避不讓。
北帝顓頊氏笑了起來。
你果然也是贊成的。
饒是直面北帝顓頊氏這位炎黃先祖的壓力,孟彰也站得筆直,就像那背梁不止是他自己在支撐。
祭祀,是文明的錨點。他說。
北帝顓頊氏撫掌大笑:不錯,不錯,不錯!
所以你知道我等為什么會推司馬家那小孩兒一把了吧。
孟彰鄭重點頭。
雖然在炎黃部族的傳續與發展之中,幾乎就沒有不重要的時刻,但這魏晉南北朝時期,仍然是那無數重要時刻中的關鍵。
這個時期,是世家封鎖知識、王朝囚困肉身的時期;這個時期,是胡族蠻夷踐踏炎黃衣冠的時期;這個時期,更是道門的仙、天庭的神和西天的佛各自開始真正登上歷史舞臺,嵌入炎黃部族文化根基都時期。
也因此,這樣的一個時期,也分明是炎黃文化體系夯實與發展的重要時期。
錯過了這樣一個時期,日后再想要有就難了。
想到這里,孟彰心神陡然一跳,記憶幾乎就要開始翻頁,順著那突如其來的一點靈光找尋到相關刻印的記憶。
但,被孟彰自己壓住了。
有北帝顓頊氏在上首呢,孟彰怎么敢胡思亂想?
北帝顓頊氏深深看他一眼,倒也沒說什么,而是從座中站起,乃至是從那高高的位置上走下來。
他在孟彰不遠處停下,直視著他問:所以,你要一起來嗎?
孟彰才剛平復下來的心神又一次劇烈震蕩。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問:陛下是問的我,還是地府酆都里的諸位陰神?
北帝顓頊氏又一次笑了起來。
他像是被孟彰逗笑的,又像是滿意。
孟彰一時間竟不是很確定。
但不打緊,北帝顓頊氏沒打算糊弄他。
當然是你。他直接說,我只問的你。
孟彰更糊涂了。
他很少有這樣的時候,一時間,連孟彰自己都覺得很有些新鮮。
既然已經說開了,北帝顓頊氏也就不曾遮掩。
地府酆都那邊,自然會有人在合適的時候去走一趟,不必我來,也不會是這個時候。而且
北帝顓頊氏說:在當前這個時間線,你的份量更重。
也是這一句話,壓下了孟彰那些不住浮動的繁雜心緒。
他奇異地忽然完全清醒了。
彰,多謝陛下及諸位先祖的看重。
北帝顓頊氏也不客氣地領了這聲謝,旋即又問:那你的回答呢?
孟彰沉默著,快速回轉審視自身,可他還是有些想不明白。
我真的能做到?
不怪他茫然。
或許對于炎黃部族來說,孟彰是有足夠自信的。
這個民族或許多災多難,但它存活著。
一直一直存活著,在其他曾與它同時代、同樣曾有過輝煌歷史的民族都消亡以后,它還存活著。
它甚至不只是存活,更在血與火、在打壓與砥礪中再度偉大。
它從來沒有離開過歷史的舞臺。
但對于孟彰自己,他卻未必有相同的自信。
世族郎君的出身、天地孕育的曾經烙印,大概是能支撐起一個生靈的驕傲,讓他能在最開始的時候就蘊養出俯視其他生靈的驕傲,可在孟彰身上,做不到。
孟彰來自信息時代,他知道生來孱弱的凡靈能在智慧、知識的支持下做到什么地步,他甚至不敢憑借自己的局限認知去量度凡靈的極限。
畢竟他曾經庸碌半生,被淹沒在蕓蕓眾生之中。
多的是人比他璀璨。
多的是人比他堅韌。
我真的能做到?
北帝顓頊氏不能理解孟彰的這份茫然,但對于孟彰,他表現出了足夠的寬容。
你不是在這樣做的嗎?
他這樣問孟彰,然后等來了孟彰一個茫茫然的眼神回應。
北帝顓頊氏此刻真正確定了什么,他一時停住將要說出去的話,仔細打量孟彰半餉,不說話了。
這一刻,他選擇給予孟彰足夠的時間去思考。
由他點破不是不可以,且還肉眼可見地必將收獲到來自孟彰乃至是他身后的所有存在的善意與感激,但
對于孟彰自己來說,終究還是他自己想明白好得更好。
況且孟彰他走的還是夢道。
詭譎、空幻、無端的夢道,需要有一個足夠堅韌、足夠穩固的根基。
而這個根基,必定也只可能是孟彰他自己。
他耐心地等待。事實證明,孟彰并不需要他等太久。
我不確定我正在做的,是不是合符陛下你的預期,孟彰說,但我確定我正在做的這些事合符我自己的預期,而我還會繼續這樣下去。
繼續,按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