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連面容都模糊了,只得一雙眼睛暗沉得像是要吞噬掉所有投射而來的光影,暗沉得嚇人。
饒是孟彰,初初打眼一看,也被那雙眼睛嚇了一跳。
那雙眼睛里的死氣幾乎要浸入虛淡的魂魄里去了。
修聻的鬼?
盡管據《幽冥書》記載人死為鬼,鬼死為聻,聻死為希,希死為夷,夷死為微,但孟彰自入陰世以來,還是第一次看見行走在這條修行道路上的鬼。
這條修行路
實在是跟人走死路要做鬼也差不多了。
如果說人死后成了鬼還有修成鬼仙的可能,那從人到鬼又至聻就是一條真正的不歸路。
可,如果能走正道,誰又甘愿往死路上去?如果不是滿腔憤恨難解,哪個又不愿意放過自己?!
孟彰心下一嘆,面上卻不顯分毫異色,只平靜頜首見禮。
人家也不會需要孟彰那一點無用的憐憫。
晚輩見過前輩。
那人影幽幽看了孟彰一眼,倒也客氣點頭回禮:便是見了我,孟小郎君也不改主意么?
不獨獨是這一位,隨著她的現身,各處情緒浪潮的暗處又有一個個漩渦倒轉,從中攀爬出一個個虛淡模糊卻滿身死氣的身影。
這些身形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各不相似,但無一例外,都是死氣纏繞,深入魂魄之內,乃至于那些死氣像是從他們魂體最深處彌漫出來的一般。
這一個個的,竟都是要行走在聻道路上的陰靈。
孟彰搖搖頭,說:諸位前輩現如今還不是聻。
還不是聻。
還不是聻
我等還不是聻,所以小郎君就不懼我等了嗎?那女郎問,似真似假的,竟是連她自己一時也分不清了。
孟彰倒是正了臉色,頗為認真。
并非懼與不懼的問題,他說,不過諸位若是聻,事情處理起來會相對麻煩些。
那女郎頓一頓,在開口時意味難辨:只是相對麻煩些?
孟彰不點頭也不搖頭:我還未曾見過聻。
那女郎再看他一眼,問:小郎君是想要見一見聻嗎?
孟彰想了想,說:見一見倒是想的,但現在大概還不是時候。
等日后吧。
等日后他的修為再高些。
那女郎深深看得他一眼,另開口問:真就這樣堅持?小郎君,見了我們,很多事情你也該能想明白了,縱然這般
你還是不打算改變主意,另行尋找其他的法子?
那女郎抬起幽冷死寂的眼睛瞥了孟彰頭頂霸道鋪展開去的星河。
又不是只有這里,能幫助你踐行你這夢道。
孟彰神色不動。
前輩說得沒錯,他道,平鋪直敘,不見多少情緒的波動,真要是想,我該還有別的辦法。但是
孟彰回轉目光,看了一眼那護持著他的三色神光中那一抹褐色。
這里就是最合適的。
不是不能避開這里,另外邀請合適的人選相助,但是,只有這里是最適合他的。
曼珠沙華,可是伴奈河而生的異葩。而奈河里的河水,卻不只是陰世天地孕育化生的異水,它里面還混同著天地間萬物萬靈沉積匯聚的各色情緒與感情。
除了這些執著于各色情緒、沉浸在舊日所遺留的情緒不得解脫的殘破生靈烙印以外,陰世天地里還有哪些存在是可以幫助孟彰供養這顆草種生長的呢?
再沒有了。
那女郎也是無言,片刻后,她攏了攏衣袖,抬手交疊與額前,嫻熟又規矩地拜得一拜。
孟彰略想一想,到底沒有避開,竟是直直站在原地生受了。
不是孟彰不知禮,實在是因為孟彰心里知曉,這一禮不是簡單的禮,它其實是一個協定。
彼此說定,各不背離的協定。
如此,便煩勞小郎君照看了。
孟彰疊手覆額還禮:前輩放心。
那女郎站定,再團團看得周遭一圈,縱身化作一縷沉黑的水霧蕩入星海中消失不見。
然而,也就是那一頃刻間,孟彰頭頂那片星海一顆星辰星光大盛。
熠熠星光輝映間,隱隱可見一方精心收拾布置的園林。
園林的門戶半閉,而那門戶前,不知什么時候落入一縷沉黑水霧,灰霧聚合間,一位年方二八的女郎便顯出了身形。
若說姿儀容貌,這女郎確實也甚為不俗,可最引人注目的,還是要數那一雙眼睛。
倒不是其他,著實是因為那雙眼睛里的死氣太沉、太重,也太根深蒂固了。
女郎自己似乎也有些糊涂,想不大明白自己怎么就站在這里了。還沒等她理順自己的思路,那本閉的門戶忽然就被人從里間推開。
五娘子?你怎么自個兒站在這里了?!快進來,我們正要去尋你呢!
穿一身儂綠云錦的女郎被兩個婢子簇擁著走出來,見得她當時就笑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