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旦卻是正色搖頭。
說實話,小郎君給予我的照應確實不算太多,但它也跟學府里給予的照應一樣彌足珍貴。他頓了頓,又道,而且我決意跟隨小郎君,也并不全是為了回報小郎君的照應。
孟彰看定了顧旦,顧旦則直直迎著他的目光,不曾有過任何躲閃。
我還是為了我自己的本心。
孟彰的目光動了動。
顧旦或許是看見了,又或許沒有,但他并不在意,起碼這會兒看上去是這樣的沒錯。
一道白光從顧旦袖中飛出,在周圍團團繞過一圈后重新又回到顧旦袖中隱遁不見。
這周圍看似和方才沒有什么不同,但孟彰卻知道,他和顧旦兩人已經被一道禁制給保護起來了。
盡管這一道禁制不是厲害到能夠為他們阻隔去所有的窺探,可它也足夠攔下一部分人,也足以向所有人表明主人家不愿被叨擾的態度。
我有我想要做的事情,有我想要達成的愿景,它原本模糊不清,我看不太分明。后來我看清楚一點了,雖然只有一點,可我也已經知道,太學或許能夠幫助我成長,卻不能幫助我成事。
真正能幫助我成事的,他眼眸中神光聚焦,也落在孟彰身上,是彰小郎君你。
從我第一回 看見小郎君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孟彰也想起了那一日在張學監屋舍里見到顧旦時候的感覺。
顧旦看見孟彰面上細微的表情變化,也想到了那一日。
他不覺就笑了起來:小郎君你當時也已經看出來了,但你還是接納了我,給予我照應和庇護。
我很感謝你。他道。
孟彰嘆了一聲,無聲輕撫衣袖。
你是想要報仇?孟彰問,心里卻不真的就是這樣的一個猜測。
顧旦搖頭:報仇固然是要報仇的,但我要是只為了報仇的話,僅僅依靠太學學府的力量也已經足夠了。
雖然我家里遭逢禍事以后只剩下我一個人了,但那惡首卻也沒有多難處理。
禍害他們家,致使他們家僅剩下他一個僥幸存活的,其實也只是一個八品的小官,盡管這小官后頭還牽扯著一個寒門家族,但那些人在太學這座學府面前還真的不夠看。
早先時候顧旦沒有給自己、給自己的血親報仇,那只是因為顧旦僅僅是學府里的書童,不算學府真正的生員,甚至不是學府的人而已。
但如今不同了。
如今顧旦是學府里真正上了生員學籍的學生,還是被學府接納的真正太學之人,那個八品小官和他背后的寒門家族已經攔不住顧旦了。
更甚至,或許都不必顧旦去借用太學學府的力量,只憑顧旦自己和顧旦手里的那十二節書蟲,就足夠他報仇了。
孟彰頜首,問:那你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
你的本心是什么?你的愿景又是什么?
孟彰一眨不眨地看著顧旦,不錯過他的任何表情變化。
我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顧旦輕笑一聲,隨后一整面上神色,肅容道,我想要給這些世族、這些高門、這些大戶立規矩,我想要讓更多的平民子擁有保護自己的手段和方法。
我不想再看到像我們家這樣的事情發生。
哪怕他已經極力掩飾了,但顧旦那話語里還是忍不住,漏出一點哽咽來。
不過區區八品小官而已,不過一個不入流的寒門而已
孟彰靜默半餉,隨后右手往上抬了抬。
在顧旦早先立下的禁制之外,又有一道靈光覆蓋而上,另立下一重禁制。
你該知道,我也是望族子。孟彰道,我出身安陽孟氏。族中有數千族人,每一個族人后頭又牽扯著許多關系。
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或許也在有意無意之間背負上相似的罪孽,或是害人性命,或是取人家財
孟彰抬了抬眼瞼,看著顧旦。
只這一看,我跟禍害了你家人的那些人、跟這學府里的其他世家子望族子寒門子也沒有什么不同。
他聲音平靜,又問:你為什么就能信我?甚至愿意舍去更貼近你的太學學府而選擇跟隨我?
顧旦扯著嘴角笑了一下。
你說得對,天下世家子望族子和寒門子都是一樣的,大體上沒有什么不同。他道,可如果真要這樣說的話,那么事實上,我們這些平民子和你們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同。
孟彰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只聽著。
人畢竟是聚眾而居,是以他人之力補足我之所缺,以他人之利補全我之不足。
顧旦神色漠然。
在族群之中的來往與交換,能公平確實很好,但真正公平的,又有多少?什么又才是真正的公平?
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而不同的人,對公平的標準與評判也不盡相同。
可總體而論,人與人之間的交換與來往,也都有著一定的不足。用吃人這樣的詞語來形容確實過了點,但意思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