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前方的、意味不明的目光盯著他看了好一陣,才漸漸緩和下來。
你說得沒錯。
司馬慎心頭一震,猛然抬起頭來,于是他的目光又再一次撞入了那雙眼睛。
你沒有做錯,錯的是
我。
司馬檐出乎意料的平靜。
哪怕是在這一刻,看見他愛子眼底陡然激蕩起復雜情緒的眼,他也仍舊是平靜的。
第237章
阿父司馬慎喃喃開口。
阿慎。司馬檐喚了他一聲,目光緊緊地捕捉著他,也囚鎖著他,從你降生開始,我就一直在教你。
我教了你很多,走路,說話、讀書、識人
司馬檐每說道一件事,司馬慎眼前就閃過一幕幕過往。
是真的。
司馬檐說的都是真的。
哪怕是走路、說話這樣的小事,也都是由著他的父母親自教導,輕易不假于他人之手。
我知道往后也還會有很多事情需要教給你。司馬檐的目光沒有任何波動,他只道,而現在,我就先再教你一些。
什么?司馬慎下意識地開口。
司馬檐笑了笑,說:掌控、選擇和承負。
掌控、選擇和承負?
司馬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仍然沒有想明白,面上眼底的神色復雜且混沌。
司馬檐一瞬不瞬地盯著面前少年郎君的眼,說道:阿慎,你是我大晉的太子,是我的嫡長子,這天下黎庶,凡我大晉所屬,便也是你的臣民牲畜。
他們的命運由你所掌控,他們的生死富貴由你決斷。
你是他們的主君!
沒有誰能夠違逆你,這是我和你阿母,所給予你的最高寵愛。
司馬慎已經是滿臉空白,全然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么樣的應對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怎么應對。
可是阿父,直到過了不知多久,司馬慎才又聽到了他自己的聲音,在這世界,不論是陽世天地還是陰世天地,帝皇都不是至尊至貴的。
那些強大的大修士們都有他們自己的意志,他們或許會承認我們對整個族群暫時的統治,但這統治不是永久的,到大晉皇庭衰落乃至敗亡,它也就不屬于我們了。而且我們都知道,我們管不到那些大修士身上去的
司馬檐哼了聲。
那又怎么樣?
司馬慎大大瞪著的眼睛里終于又有了一絲神采,但看著卻整個人都更茫然了些。
什么那又怎么樣?
司馬檐有一點點失望。
就算我們管不到那些人的身上去,那又怎么樣?只要我們一日占據著國朝正朔,只要我們的后人一直坐在那個位置上,那些人承不承認的,有什么關系?他們真的能夠隨意插手國朝正朔的更迭嗎?
阿慎,你到底沒有在那張位置上坐過,所以你沒有體驗過那張椅子上的壓力和威能。
司馬慎抿了抿唇。
阿慎,從始皇帝開始,司馬檐告訴他,各朝帝皇就有意一步步加深帝皇在族群之中的痕跡,抬高帝皇的影響力,讓帝皇凌駕在萬民之上。
那些修道士
司馬檐哼笑著,神色奇異。
若甘愿入朝,那便是臣,頂天不過是位置特殊一些的臣屬;若不愿入朝,那便始終是山民。
山民司馬慎重復著,面上更多的還是不明白。
他真的不能明白,更無法理解,他的阿父司馬檐到底是哪兒來的底氣,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阿慎,司馬檐看出了司馬慎的問題,他笑,道,我們擁有這天下,我們擁有整一個族群。
我們是這天下之主!
可是阿父,司馬慎還想要勸說些什么,荀子曾有言,君者,舟也;庶民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我們縱然坐擁這天下,也并不完全是安穩的,這天下庶民能供養我們,自也能推翻我們,如果我們不
司馬檐又盯緊了司馬慎的眼。司馬慎能清晰地看見他眼底漸漸集聚的失望。
司馬慎的聲音不由得啞了一瞬。
可饒是如此,他也還是想要將話說完。
如果我們一直視百姓如牲畜牛馬,那我們現在握在手里的這天下之主的位置,總有一天會被天下黎庶推翻搶走的。阿父,我們不能那樣做!
推翻?司馬檐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一樣,他轉身,大踏步往外走出幾步,然后又豁然轉過身來直直面對司馬慎。
他手抬起,打開向往重重一掃,像是在指引著司馬慎的目光去觀望這一整個天地。
你覺得,方今天下,有什么人能夠推翻我司馬氏?
是那瑯琊王氏、是那陳留謝氏、還是那潁川庾氏、是龍亢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