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謝遠低低垂落的眼瞼陡然抬起,直接鎖定了孟彰。
阿彰,你怎地忽然問起這個來了?想到了什么,謝遠的雙眼陡然亮起,急急問,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不算是主意,不過是個提議而已。孟彰先道,隨后在謝遠接連的催促下,將現如今他田莊、農莊附近村子里的動靜簡單跟謝遠提了一提。
謝遠眉梢擰起:挖渠引水,掘井開水?
對于那些根本就沒有多少修為在身的村人鄉人來說會不會很苦?
孟彰搖搖頭:不會。
相比起謝遠這位徹頭徹尾的世族郎君來,兩世經歷的孟彰到底是更了解那些村人鄉人。
在他們眼里,賣力氣吃苦頭不算個什么
他們最怕的,是手里頭沒有銀錢、沒有米糧。
沒有銀錢、米糧,他們就不知道該怎么安家、怎么養活家里的人。相比起那些沉悶的壓力來,自己身體上的勞累困苦反倒不算個什么。
謝遠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問:阿彰,你的田莊、農莊那邊,是已經在這樣安排下去了的是嗎?
孟彰也抬眼看著謝遠,等著他的后續。
謝遠的話還在傳來。
你剛才說得那么肯定,該是已經親眼見過這些村人、鄉人的態度了。謝遠道,那讓我也看一看吧。
迎著孟彰的目光,謝遠面上顯出幾分鄭重。
你知道,阿彰,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想要見一見而已。
孟彰搖頭: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轉過目光,往夢境四下看了看。
明明不見孟彰有什么動作,謝遠卻忽然察覺到了幾分拉扯感。
他很快明白過來。
這份拉扯感不是從別的地方傳過來的,它就是來自如今他們所在的這一方夢境。
是孟彰在調動夢道的力量。
畢竟這方夢境源自于他,夢境的掌控權在他手里。孟彰在這個夢境里又調動他自己的夢境道氣,牽引夢境道氣以演化某種意象,自然就會跟這方在他掌控中的夢境發生碰撞。
謝遠沒有任何猶豫,當即就將部分夢境權限讓渡了出去。
于是在他們的左近,草亭之外的廣闊湖泊上方,很快又映照出一幕幕光影來。
在這些光影里,有漢子拿著鐮刀、鋤頭從自己家門走出,匯聚成洪流往某個方向而去。他們沿著已經劃定的線道,在草木叢生的土地間清出一條一丈寬的道路來。
自高處俯瞰而去,這些面容上都寫著苦難痕跡的村人、鄉人,擠擠攘攘地站在一處,像極了聚集的螞蟻。
但等到他們真正地開始動作的時候,謝遠又覺得他們像是火星。這些匯聚在一起的火星更是變成了火焰,將面前阻攔著他們都一切,盡數燒成灰燼。
他們的進度或許緩慢,相互之間的配合也不算多默契,可他們的道路前方,卻正在一點點變化成他們所希冀的那個模樣。
謝遠整個人都被鎮住了。
他無言地、肅靜地,看著那一條道路漸漸成形。
好容易等他回過神來時候,那籍由孟彰夢境道氣所演化出來的光影早已消隱不見。
眼前輝映的、充滿視野里的,仍是謝遠熟悉的湖景。
謝遠請孟彰入夢,夢境顯化如此景致,自然也是因為這景致備受謝遠喜愛。
可是這一刻,看著這清凈靈秀的湖景,謝遠卻總是不自覺地回憶起那錯亂建筑的草屋木舍,回憶起那些面容粗糙、滿帶苦難痕跡的人。
謝遠竟然覺得,那些湖景太過冷寂,不及那些村舍熱鬧親和,更不及那些村人堅韌生活。
天地山水較之人間煙火,在他這里,原來其實也是多有不如的。
他竟是直到這個時候才明白。
謝遠也不由得對自己連連搖頭。
而更重要的一點是
是我小看了他們。謝遠承認地道。
孟彰問:所以?
所以,謝遠穩了穩心神,也慢慢道,挖渠開井之事確實更為可行。
阿彰,你那邊既然已經開始在組織村人、鄉人動手了。那么關于這挖渠開井的事情,你這里應該也是有總結的吧?
孟彰點了點頭,也不遮掩:確實是有。
他已經知道謝遠會說些什么了。
那可不可以將你整理、總結出來的結果分送一份給我?謝遠道,我也好能將它下派給我田莊、農莊那邊廂的管事,讓他們對照著來。
還不等孟彰回答,謝遠又先自道:一份或許還不夠。能多印制幾份嗎?或者等你送來以后,我自己印制也可以?
謝遠這是不止自己要做,還想要讓他親近信任的友人也這樣安排?
孟彰輕而易舉就領會了謝遠的想法。不過他也沒有想要阻止,又或者說,這本就是孟彰的用意。
只他一個人的田莊、農莊,不過是勉強庇護一縣一地的村人鄉人而已。相比于偌大一個陰世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