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鬼母白氏走出這一處隱蔽的小陰域時候,她身上的白衣儼然已經變成了血袍。眉眼間那溫婉柔和的母性也全部褪去,換成凄厲與哀婉。
隱隱約約間,甚至還可以看見一絲兇戾猙獰。
她站在小陰域外頭,往四下張目一望,手中不知什么時候也變作血色的燈籠不過微微一抬,便看見虛空中陡然開出一條血色小徑。
鬼母白氏沒有任何遲疑,直接就抬腳踩上了那條血色小徑。
粘稠的血淚爛泥也似地沾染上她的繡鞋,污了她精美的鞋面。鬼母白氏只做不見,一步步往前走。
血色的燈光搖曳,帶出如泣似訴的女聲。
郎君啊,你我結縭不過半載,紅顏未久,何以如此厭棄
不知走了多久,漸漸地,自籠罩著血色小徑的黑暗里,又傳出了若有若無的和聲。
郎君啊,昔日你我恩愛情深、齊眉舉案,何以牡丹驟棄,貪愛芍藥?郎君啊郎君
今日君在臺下舉杯痛飲,不見臺上淚洗紅妝,聲泣和歌
郎君啊郎君
越來越多的女聲混雜在一處,扭曲成另一種宏大勾魂攝魄的女聲。
來的若不是鬼母白氏,而是一位成年的郎君,怕是只聽得這么一聲,魂體就已經被輾磨成了粉塵了。
擎燈白氏?那道聲音一口道破了鬼母白氏的身份,你不去看顧著你的那些孩兒們,來我們這里干什么?
鬼母白氏停住腳步,手上的燈籠又略略往上抬了抬。
燈籠里鋪出的紅色燈火牢牢圈在鬼母白氏周身,阻隔從外間沖撞而來的哀戚與怨毒。
護持好己身,鬼母白氏垂目斂裙,利索而周全地福身一禮。
只是還沒等她開口說話,另一個同樣哀戚的女聲就傳了過來。
聽聞,你和你的孩兒們才剛從安陽那邊抵達洛陽?
鬼母白氏心頭一個咯噔。
這些女鬼們,也在盯著彰小郎?
她面上不露分毫,行了禮后便站直身體,抬眼望入前方濃稠的黑暗中。
不錯,我和我的孩兒們才剛從安陽里回來。諸位這么問
她頓了頓,面上帶出一點笑意:是對安陽郡里的什么人生出了興趣?
黑暗里一片靜寂,未見涌動的流波,也未見任何動靜。
瞧見黑暗里這樣的反應,鬼母白氏反而是更篤定了。
她面上那微妙的笑意加深。
讓我來猜一猜
是近段時日才從安陽郡里抵達洛陽的孟氏子?
黑暗里仍然沒有任何反應。
鬼母白氏臉上的笑意陡然收斂,換做沉重的失望。
原來不是那孟氏子么?唉,看來,是我想多了啊,我還以為諸位姐姐們對如今的洛陽局勢,也是很有想法的呢。
只是還沒等鬼母白氏將話說完,黑暗里就響起了一聲呵斥。
夠了!
鬼母白氏面上神色一冷,手上燈籠的血色燭光陡然暴漲,燈籠紙上一個又一個的鬼童胎靈睜開了眼睛。
得了燈籠紙上那些鬼童胎靈們的加持,血色燭光恍如日光,摧枯拉朽地破開大片黑暗。
夠什么夠!你們要是不想見我、不想讓我上門,就直接關門鎖路!既然沒有讓我來到這里,那我就是你們的客人!
你們就是這樣待客的!!鬼母白氏怒喝,眉眼間道道紫色的淤痕顯化,猙獰得可怖。
顯然,鬼母白氏這是怒到了極致,連自己的本相都控制不住暴露出來了。
黑暗里靜默了下來。
過得好半餉,才有另一道悠悠的聲音傳出。
這次是我們失禮了,還請阿妹見諒。那女聲道,阿姐我這里新得了些補血的靈物,阿妹要是不嫌棄,不如來阿姐我這里坐坐?
聲音傳來的方向,有一道比周遭的濃稠黑暗還更黑沉的光涌來。
鬼母白氏還未來得及眨眼,就看見前方掛出一樹又一樹的燈籠。燈籠光芒照出的道路盡頭,卻是一個頗為凋敝的宅院。
如今,那宅院大門敞開,有端莊婦人擎一把團扇,站在宅院院門前向她看來。
鬼母白氏擎著燈籠的手微微壓了壓。
于是那些很有些黯然失色的血色燭光便快速回收,仍是最開始時候那樣只圈住了鬼母白氏周身的空間。
原是岑阿姐。鬼母白氏緩和了臉色,先是福身一禮,然后才道,那阿妹就不客氣了。
岑氏笑著,對鬼母白氏招了招手。
鬼母白氏上得前去。
兩個女子相攜著走進院門。
院門無風自動,咔嚓的一聲輕響,門梢落下,隔絕了內外。
下一瞬,整個院子都消失不見了。
不知過了多久,濃稠黑暗中才又一次響起了聲音。
怎么辦?岑氏帶走了擎燈白氏
什么怎么辦?就這么辦!不然方才的時候,怎不見你攔人?偏現在才來說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