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眼前這個躺在木盒里的偶人,它丑歸丑,但眉心處隱有微光,顯然內部已經被填充了一縷本命氣機。
這方世界乃是修行盛世,除了正道的儒、道、佛三大教以外,旁門和小道也是百花齊放。民間各種厭勝、咒魘之術五花八門,層出不窮,沒有人會隨意讓自己的本命氣機流落在外。
哪怕是世家望族里的郎君和女郎,在這方面也從來不敢大意。
所以這個護命偶人上封存的本命氣機,就只能是它的主人親自出手抽取的。
孟彰對著這個護命偶人沉默許久,最后小心地將這個偶人放到一旁,抬手去打開第二個木盒。
第二個木盒里的,也還是偶人。
同樣的手工、同樣粗糙而猙獰的偶人,同樣是封存了一縷本命氣機只等孟彰煉化的護命偶人。
它的面容跟孟顯像了三分。
孟彰也將這個偶人小心放到一旁,去打開第三個木盒。
第三個木盒里裝著的還是偶人。
相比起前頭兩個偶人來,這個偶人的做工雖然還是粗糙,但也精細了不少,起碼五官相對柔和,沒有前頭兩個那樣的猙獰。
它跟孟蘊像了五分。
三個打開的木盒在孟彰面前一字排開,木盒里丑得一致的三個偶人都沖著他笑
孟彰看了一陣,忽然偏頭,別開目光。
這么丑的偶人,一定是阿姐做的。將她自己那個做得那么好,大兄和二兄的兩個卻那么的丑,也不知道大兄和二兄知不知道
不知什么時候,天穹上的陰日沉了下去,靄靄夜色裹著薄霧而來,籠罩了這一處地界。
昏暗的天光中,孟彰的眼角余光卻瞥見了一片銀白。
卻是湖里的銀魚出來了。
也不知道這些銀魚是不是察覺到了今日里孟彰的情緒不同,它們竟然沒有像往日里一樣自得其樂地玩鬧,而是挨挨擠擠地來到孟彰左近,在水里睜著一雙小小的眼睛看白蓮蓮臺上的孟彰。
孟彰和這些銀魚對視一陣,最后笑了起來。
沒有,我沒有不高興
我其實是很高興的,不對我確實又好像沒有那么的高興
阿父阿母他們太擔心我了,總覺得我會有危險,又怕我碰到危險的時候他們鞭長莫及,幫不上忙
孟彰說著,目光也不自覺地落到了旁邊擺著的寶貝。
所以他們給了我這些。
寶傘,可以護持我行走于陰陽
陰靈不屬于陽世,他們想要在陽世中行走,必須得有所護持。而最受陰靈們青睞的護持之物,莫過于傘。
位高者,有寶車傘蓋;位卑者,也能擎一把油紙傘。
孟彰的父親孟玨為他準備這一把寶傘,雖然說是中規中矩,但是
孟彰將少許心念投入那把黑油烏傘中,烏傘悄無聲息換了個模樣,再仔細看,甚至連構筑烏傘神通與威能的陣禁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調整。
孟彰心念再動,寶傘又一次變換了模樣,其中勾連的陣禁亦跟著做出了調整。
如此一連變化了足有九次,寶傘才停止了變化。
而單單只是這一柄寶傘,就內藏了九種變化,可有九種妙用它足以幫我應對各種不同的境況。但是
孟彰低低道,不似是在跟銀魚們講解,更像是在梳理他自己的思路。
它其實還可以用來幫我虛設身份。
能讓我在安陽孟彰之外,更多藏幾分秘密,多享有些自由
孟彰靜默了半餉,才揚著唇角,說道:阿父其實還是心疼我。心疼我還這般年幼,就離開他們的羽翼,需要自己支撐起來,甚至還要分擔這安陽孟氏的壓力
他細細看了那把烏黑寶傘一陣,轉眼看向稍遠處的那件紅衣。
那衣裳質地柔軟細膩,色澤鮮亮,幾欲灼燒人眼。
寶衣,可以護持我的心神、魂體。不論是侵襲心神的各色濃烈情緒,還是沖擊魂體的各種力量,都先要經過它,才能真正地觸碰到我
也所以孟彰的聲音帶了些哽咽,制作寶衣的材質不是最重要的,寶衣上祭煉的陣禁種類也同樣不是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絕對濃烈、絕對穩固的情緒。
以心血浸染,只是為了將這種庇護的情緒一遍遍洗煉浸染,一次次深扎根
阿父想要讓我自由點,讓我稍稍松快些,阿母卻只想要讓我無憂無恙。
湖中的銀魚甩了甩尾巴,像是在安慰。
孟彰偏頭看它們一眼,還是笑:我無事。
大兄、二兄和阿姐
孟彰的目光轉了回去,在寶傘、紅衣中蜻蜓點水一樣掠過后,落在了那三個木盒的護命偶人里。
他們應是想了很久,才想出這么一個法子來的。
因為孟蘊其實不擅長針線這些女工,所以如果可以的話
大兄、二兄必定是不會讓阿姐動針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