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彰才剛放下那個隨身小陰域，就又要去接那本簿冊。

這些你只需要看一看就行了，不用太過在意。

孟彰卻是搖搖頭，他雙手接過那本簿冊，將它與那個隨身小陰域擺在一處。

孟廟有些不解，便問道：這些送上帖子的族人，都平常得很，沒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阿彰你為什么這樣鄭重?

自家沒什么家底，資質(zhì)庸俗，能力平平，卻偏沒有自知之明，跟著旁人一窩蜂往郡城隍府上送帖子，也不想想阿彰這里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這等無知又蠢笨的族人，只消看過一眼便可作罷，往后大抵也不會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阿彰又何必浪費(fèi)自己本來就相當(dāng)有限的時間?

孟彰垂著眼瞼，伸手撫平那簿冊上因?yàn)殡S意而留下的痕跡。

他們不過是想要伸手去抓住一個希望而已。

哪怕知道這個希望太過渺茫，也知道那個希望太過高遠(yuǎn)，不是他們這些尋常族人可以觸及的，他們也還是想要試一試。

他們的做法或許很蠢笨、很貪妄，他們自己也知道只會惹人發(fā)笑，不會有任何的結(jié)果，但他們到底是做了。

蠢笨地、貪婪地，想要接住自天穹上灑落的月光。

孟廟一時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他居然只能沉默。

孟彰將手收了回來，同時抬起目光，看著坐在他對面的孟廟。

我是安陽孟氏的麒麟子，我必將會得到安陽孟氏族里的資源傾斜

這已經(jīng)是顯而易見的事實(shí)。

族里的資源已經(jīng)有部分分到他手上了，還有什么可以質(zhì)疑的?

孟廟有些疑惑，不，是很疑惑，很不解。

所以他茫然地看著對面那個年歲極小、坐在那里矮矮瘦瘦的小郎君。

這些傾斜到我身上、分落到我手里的資源，是從哪里來的呢?孟彰凝望著孟廟的雙眼，平靜問。

孟廟嘴唇動了動，又動了動，竟是沒能說出話來。

孟彰的目光卻是從他身上移開，落到了放到他手邊案桌上的隨身小陰域以及那本簿冊上。

是從他們手里分出來的。

孟彰給出了答案。

同時，在孟彰的心底，還有一個補(bǔ)充答案。

也是從被孟家收攏的佃戶、隱農(nóng)嘴里搶出來的。

因?yàn)槭兰彝澹緛砭褪窃谂匀说氖茄馍祥_出自己絢爛、荼蘼花朵的存在。

但是那個補(bǔ)充答案不必跟孟廟提起。

因?yàn)樵谒麄冞@些最正統(tǒng)不過的世家子眼里，莫說隱農(nóng)、佃戶，就是平頭百姓，也未必是個人。

孟彰不是圣人，他落在這個時代，長在孟家，終究只能和光同塵，做不到高舉火把去照亮著茫茫無盡的黑暗。

但他能留存一點(diǎn)悲憫。

誰都可以嘲笑他們，但我不能。他道。

孟廟忍不住道：但你沒有那么多的時間。

孟彰笑了起來：是的，我沒有那么多的時間，但我可以記住他們的名字。

孟廟看著對面的小郎君，眉頭一點(diǎn)點(diǎn)鎖起：但你要知道，阿彰，如果這樣的事情傳出去，你往后的日子就很難尋到清閑

你不是不喜歡這些事情的嗎?

孟彰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是不喜歡。所以這件事情，只要廟伯父你不往外傳，也就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

孟廟是真的被孟彰弄糊涂了。

那你這樣做有什么意義?

意義啊孟彰笑了笑，有的。

孟廟下意識地問：是什么?

孟彰回答卻是緩慢而平靜。

我知道我自己回應(yīng)了他們的一點(diǎn)心意，我安撫了我自己的心。

安撫了我自己的心?

孟廟近乎怔愣地看著對面的小郎君。

是的，所以接下來，我就能夠心安理得地消受那些族里傾斜到我身上的資源了，我也能坦然調(diào)用他們給我送過來的禮物了。

孟彰笑得狡黠，只這一瞬間，他便從方才端正凝肅的小郎君變成了如今這個仿佛偷到了糖果的頑童。

孟彰自己笑了一回，又見孟廟始終愣坐在對面，久久沒遞給他第二個隨身小陰域，他也便不打擾孟廟，自己取了旁邊的簿冊過來，一頁一頁地翻著。

這本簿冊比起晨早時候孟彰從書房里帶回來的那本名錄輕薄了太多。

沒辦法，雖然這本簿冊里收錄的名單要比那本簿冊里的多了太多，但這一本簿冊沒有那一本簿冊來得精巧華美，里頭錄下的僅僅也只有一個名字，沒有那本簿冊里的細(xì)致周全，連人的影像都收錄上了。

這一本簿冊里記錄的人名，都是普通的、尋常的，只能跟它們的同類擠在一行里。

孟彰看得很快，但也同樣的細(xì)致，甚至還將這些收錄在簿冊里的名單跟裝在隨身小陰域里那些帖子一一對應(yīng)起來。

孟廟回過神來時候，看見的就是那樣平靜、輕松卻絕沒有任何敷衍的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