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元貞懷中的稚兒懵然被驚醒,隨即便捂著眼睛尖聲大哭起來!
鮮血瞬間便濺上郗泰青的黃白間色裙擺,她目眐心駭,耳邊傳來兒子聲嘶力竭的哭叫,再一眨眼甚至能從腳下那雙死不瞑目的雙眸中看見夫君在前線戰死的慘狀。
“我與你們拼了!”
驀地她竟就將驚恐拋諸腦后,陡然怒吼著向黑衣人沖去——
三更已過,長夜未明,整座謝宅徹底浸潤在泯化不開的血腥之中,府兵寥寥之數分了兩路,中院水榭之上與二營正面交戰的情形也急如倒懸,謝元照苦守狹窄的橋尖,階下殺不盡的士卒前赴后繼,恍惚間他仿佛聽見謝泓在身后叫自己:
“三郎,快去后院接應你四弟!”
謝元照不知哪兒來的力氣,提劍又連斬三人,隨即橫腳一踢,連同那三人屏退其身后的一小片士卒,緊接著他借府兵掩護奔回水榭門邊癱坐著的父親面前:“父親,您!?”
您怎么辦?
只是父子倆心知肚明,今夜謝氏滿門都自身難保。
也不知道是不是謝元照的錯覺,短短幾個時辰而已,父親的鬢角似乎又變白了些。見自己回來,父親便抬手撫上他的后腦勺,附耳壓著聲音道:“今夜必非李氏一日之計,先是元貞,后是李成華,再是蕭權奇——眼下恐怕連你二兄也已身遭不測!”
謝元照被今夜接踵而來的噩耗攆著奔走,竟是沒空細究:“成華,二兄!?”
“所以快走,”謝泓的眼眶已布滿血絲,此刻幾乎是嘔心喊了出來:“我謝氏是忠是奸,總要留一脈向天下證明!”
新一輪的進攻在公冶驍近乎癲狂的高喊聲中滾滾而來,累卵之危不容謝元照有半點耽擱,于是他猛地擦掉半邊帶血的臉頰,向父親最后凝眉頷首,又狠心將剩下的府兵一分為二,下令擋死水榭通往后院的門窗,隨即頭也不回地帶人沖回后院。
離開水榭之后,殺伐暫絕,謝元照率眾去后院的一路竟都變得極其安靜,殘余的府兵噤若寒蟬,只聽見彼此間體力透支的微微喘息。但就在逐漸靠近院門的附近,眾人終于又聽見催人心腸的,此起彼伏的凄慘叫喊。
謝元照剛松下的心乍然再次提起,下一秒他極力跳過月洞,正見到半開的宅門前,謝元貞腰腹帶血伏在地面,想以身為懷中年幼的謝含章擋下當空兩刀。
“四弟!”
一記刀劍交鋒的錚鳴之后,謝元貞從尖銳的嗡鳴聲中分辨出有人救了他,于是他咬牙趕緊跪立起來,可見到謝元照還來不及說話,張嘴先吐了一口血。
“三兄,我沒事,”他抵在謝元照肩窩強忍不住,渾身都戰栗個不停,謝元照便紅著眼用力堵住他冒血的窟窿。兩人中間還夾著驚慌失措的五妹,謝元貞便也不閑著,偷手刺死三兄背后來襲的兩名黑衣人,只是一用力,那窟窿里又滲出好多血沫。
刀光劍影的恍惚間,他又看到不遠處死不瞑目的大嫂侄兒,以及剛為自己擋刀身亡的阿母。
謝元貞一向淡然的眼眶此刻艷得滴血,有一道殷紅的血跡自右側額角至于臉頰,與謝元照狼狽的左臉正是交相呼應。他借著謝元照的勁踉蹌著撐住刀尖站起來,道:“但我走不動了,阿蠻便交給三兄了。”
“說什么傻話!?”
謝元照面目猙獰地吼他傻,他就當真露出個滿是鮮血的傻笑:“父親是不是給你留話了?我猜他要你保全自己,來日向世人證明謝家乃滿門忠烈。四弟殘破之軀雖難以為繼,但也可為三兄略擋片刻!”
話音剛落,謝元貞霍然連著謝含章將二人推向半開的宅門,轉身自去迎敵。
冰天雪窖,切骨之寒,謝元貞幾乎已經感受不到身上的溫度。他不避斧鉞,死不回頭,通紅的手指僵握住劍柄,十余硬手齊劍強攻,一時竟也無法突破!
“三兄!”“轉身,刺!”
身后驟然再次響起五妹三兄的聲音,謝元貞怔愣一瞬,隨即下意識調劍轉身,就如同兩個時辰前他們默契拿下蕭權奇的招式一般,飛身朝謝元照而去。
謝元貞殺紅了眼,轉身起勢的慣性如箭在弦,待看清情形卻悔之已晚!
飛雪悄然間已狀若鵝毛,兄弟二人師從同宗,但此刻謝元照移星換斗,便是謝元貞也反應不及——
他就這么眼睜睜看著三兄將謝含章推回給自己,再橫臂格擋被送出宅門,甚至連最后一個道別的字眼都來不及交換。
咣當一聲,深院宅門已被死死關上,那力道像是個成年男子奮盡全身之力摜于門前,重得謝元貞腿腳一軟,險些跪去地上。
“三兄!”“四兄,他們——”
兩道喊聲幾乎是同時而出,謝元貞來不及回頭敲門,順著妹妹幼小的指尖,就看見已經有黑衣人想要翻墻追出來!
“走!”
事已至此,謝元貞將滿腔憤懣全數棄于深宅血海之中,抱起妹妹轉身就向千回百轉的民巷中逃亡!
耳邊是風聲鶴唳,謝含章在謝元貞背后顛簸上氣不接下氣,她死死箍著謝元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