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紙皮折作鯉魚的形狀, 很小一只,內(nèi)里裹著銀燭,點點螢火安靜燃燒。
酌煌挑了個大紅蓮花樣式的,“堂兄的燈不好看,殊形詭狀,滑稽可笑……”
聞言, 江逾白駐足,一字一句,認真回道:“它好看, 我喜歡。”
上古時的折吾,河面開闊,岸邊曲廊連接河心亭, 江逾白三兩步甩開酌煌,率先進亭子落座。
亭內(nèi)有桌, 桌上有酒壺與棋子。
棋子落滿檀木盤,鱗次櫛比,黑白對峙,旗鼓相當,是平局,亦是死局。
酌煌閃現(xiàn)到對面,“我們下過許多次棋,幾萬余年來,總是你贏。”
他眨眨眼皮,“這是我唯一‘贏’你的一次。”
江逾白伸手輕觸棋子,微涼感滲入指尖,腦中飛快閃過某些畫面。
清晨旭日東升,在遠山投射碎金般的光。
竹樓內(nèi),他正與人對弈。
對面的人很聒噪,對著他東扯西嘮,胡言亂語。
棋局上黑子白子,你來我往,堪稱戰(zhàn)況膠著。
可是他卻沒把心思放在兩者中的任何一個。
青茶湯霧氣氤氳,他的眼角余光穿透薄霧,投向支摘窗。
窗子開了小口,外面是另一番天地。
松苑結(jié)草廬,閑云封戶,芰荷飄著香,鐵鍋冒著泡,泉水滴答滴,小雞崽圍著老槐樹啄米粒。
這里沒有濃郁仙霧,沒有紫氣東來,只有人間煙火味。
爛漫春光下,臺階上蹲著個少年,麻衣素布,身量清薄。
他正在吃土豆,吧嗒吧嗒,把兩頰撐得鼓囊。
——土豆有那么好吃?
江逾白勾了勾嘴角。
與此同時,對面的人朗聲笑開:“堂兄,我們平局誒!”,江逾白方悠然回神。
這邊,酌煌卷起褲腿,坐到岸邊開始垂釣,纖長的線伸入水面,激起微小漣漪。
不多時,腳邊的竹簍被全部裝滿。
幾只魚邊吐泡邊拍打著鰭,看起來有些可憐。
酌煌瞇著眼笑了笑,少頃,剝鱗、切片、灼烤、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堂兄,給。”蒼白的手伸向江逾白。
荷葉裹著肉片,一青二白,鮮香宜人。
“我不吃魚。”江逾白拿起枚黑棋。
聞言,酌煌笑得更肆意,出手成風,一道勁氣打出,須臾后,岸邊竹簍同魚皆化作了灰燼。
“你有病?”江逾白語氣驟然變冷。
酌煌垂眸,有些委屈:“無非是殺幾只畜生,堂兄做什么兇我?”
他揚首直視江逾白,眼珠黝黑,像是深淵,“凡人浩如煙海,妖物多如繁星。你是九天仙,就算殺光他們…也是無所謂的。”
“你有病。”
這回是肯定的語氣。
江逾白幾乎被氣樂了,漪瀾五洲地面廣,竟也能養(yǎng)出這樣的奇葩失心瘋。
酌煌聳聳肩,做無辜模樣,“怎地就是我有病,我倒認為是堂兄觀念有誤!”
夜幕降臨,月上柳梢頭,人們陸續(xù)開始放燈,天邊也炸開大團煙花,驚起連接的鷗鳴。
酌煌指著眼前的盛景,緩聲轉(zhuǎn)移話題,“堂兄覺得美否?太平否?盛世否?”
美否?太平否?盛世否?
伴著滿江星斗,蓮燈里的銀燭將徹夜長明,兩岸棠槐盛開,河風清軟,夜色浮華,人們笑得肆意且歡快。
“很美,很太平,很盛世。”江逾白如實回答。
酌煌喝了口茶,開懷一笑。
“可惜…有美中不足之處。”江逾白嘆氣,眼底有嘲弄,可臉上卻擺副失望模樣。
“怎么?”酌煌疑惑地問,“可是有要精進的地方?”
江逾白搖頭,好整以暇道,“再改也是假的。”
酌煌怔了下,舔舔唇,稍后道:“堂兄何意?哪里不對哪里假?”
江逾白二指并攏,捏住黑棋,落在不起眼的邊角,“處處皆不對。運行規(guī)則不對,靈氣體系也不對。”
“至于哪里是假的,你不是比我更清楚。”
他坦然道,“花疏草木,山川溪谷,甚至連一粒塵埃都是假的。”
‘咔嚓 ’
酌煌手中的杯盞寸寸碎裂,將手掌扎得通紅。
江逾白繼續(xù)道:“凡事有光必有影,可是在此處,人們只知笑,不知哭,與常理不符;仙君視凡人為芻狗,凡人卻天天禮神拜佛,則為因果相悖”
酌煌沉默了一會,而后周身氣壓高漲,眼神也凌厲起來,“難道這樣不好嗎?”
“塵世有春色,人間永太平,仙君高枕于九天,操縱萬事萬物。”
他長臂一揮,廣袖翻飛,揚聲道:“風起!雨來!”
他對天地下了命令。
于是,寒風挾涼雨,傾盆而至,從遠方到眼前,僅在瞬息。
風卷落蓮葉,折斷花枝,雨滴答地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