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陣符文流轉, 銀光閃爍;青鳥扇動翅羽, 扶搖直上,仙閣瓊樓乘風穿云, 于整片陸地上漂浮。
江逾白負手立在檐角, 衣擺在風中飄飛, 剮蹭著腳邊的檐脊獸。
身后有一堆仙娥跪伏在殿內, 個個低眉斂目, 表情接近于誠惶誠恐。
日沒入海濱時,行宮降落在靈山主峰的半山腰。
行程幾萬里,卻無仆仆風塵,江逾白看得清楚,閣頂更漏內的鎏金細沙只落下幾粒。
靈山真氣充沛濃郁,七十二道峰拔地而起, 彼此縱橫交錯,像是只盤踞著的龍在沉睡休憩。
江逾白閉了下眼,突覺此地奇妙又熟悉。
他躍下重檐廡殿, 準備走到山頂看看,老者恭敬地提醒他可以騰云或飛行,甚至瞬移。
江逾白搖頭拒絕, 道:“我不習慣。”
他悠哉悠哉地邁步子,老者也亦步亦趨地跟著。
一路上, 寒風嗚咽,時有碎雪拂面。
山路陡嶇,老者的拐杖杵在石板上,發出沉悶的響動,有幾分刺耳。
江逾白瞥了兩眼,隨口道:“你的烏木拐杖很像一支船槳。”
聞言,老者一頓,握著杖柄的手驟然收緊,兩頰震顫,面色有乍閃而過的恐慌。
江逾白笑了笑,問道:“慌什么?我應該不是位會因一根拐杖而處罰仆從的神仙吧?”
老者抒口氣,拭掉額角的汗,回道:“自然不是。”
江逾白順著話頭往下說,“那我是什么樣的人?”
頓了下,又改口道:“什么樣的仙?是好還是壞?”
“這……”老者支吾,顯然不知該怎么講。
越向前,風聲越大,雪花片簌簌地落,拂過江逾白眉尖凝成薄霜。
他道:“講講平日里我都做些什么吧。”
失憶的江逾白覺得一個人的行為可以反映他的品行。
若是整日懲惡揚善便是好,反之若每天燒殺搶掠便是壞。
聞言,老者總算不似方才緊張,開始猶如背課文般地復述江逾白每日要做的事情。
“前晚您啟動北斗星軌大陣捉了十二只小蟈蟈回來,放到了凜霄殿的縛靈籠里看它們斗群架。”
“昨日夕暮時分,靈山落了場薄雪,初雪細軟,您領著行宮里的道童們在西乾峰打了一宿的雪仗。”
“今早您在慈溪湖催熟了幾千株紫槐,又摘了花瓣混著青梅釀了兩大壇子酒,就埋在繁木林。”
……
“對了,三天后人間南邊的黎陽小鎮有場祈福廟會,您叫我時刻提醒著您去湊熱鬧,還要帶著銅錢,因為您想買幾個陶響球。”
聽到這里,江逾白覺得離譜又好笑
離譜的是,一位神仙竟整日里做些雞毛蒜皮,近乎到幼稚的事情,像是一個憨批,難怪會失憶。
好笑的是,這位憨批神仙就是他本人。
老者道:“仙君,您還想問些別的嗎?”
他們離山頂只有寸步之遙,積雪上落了層枯黃的葉子。踩上去有清脆的咯吱聲。
“我對你所敘述的事情毫無半點印象。”江逾白捏捏眉心,右手下意識朝腰間摸了摸:“除了這些,我就不做別的?身為神仙難道不該去守護人間?”
“自然不需要。”老者慈眉善目,猶如帶著光滑的假面,“四海太平,塵世無恙。”
夜幕低垂,星子滿周天。
老者在得到應允后,拄拐下了山。
整座靈山尖,只剩江逾白一人。
峰頂高而孤寒。
向上是九天蒼穹,手可摘星觸月。
向下是荒茫平原,蒼松勁柏扎根生長,連成翠青色的珠串。
峰巒綿延數百里,有塵世的萬家燈火。
江逾白視線由遠及近,把一切收入眼底。
方才老者說,塵世無恙,言下之意便是人間很好很太平,所以用不著你來守護,還是洗洗睡吧。
可是江逾白認為,這個因果關系不對。
人間太平致使仙君變得很閑,閑到要靠斗蛐蛐買陶響球來找樂子。
那么導致人間太平的因是什么?
借著瑩瑩星光,他打量起自己的右手,指腹與掌心有幾處薄繭,觸感有點粗礪。
江逾白感到荒謬,難道這雙手就只用來捉蟈蟈,團雪球,摘花枝,煮酒烹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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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風歇雪停,烏金東升。
江逾白在幾個小道童的帶領下,大致參觀了七十二峰的走勢脈絡與行宮各處的亭臺樓閣。最后在名為‘斷空’的藏器閣里,尋了只云舟,本想著問問御器法訣是什么,不曾想自己一腳剛踏上去,小方舟便晃晃悠悠上了天。
江逾白樂了,腹誹道:做神仙真挺爽,簡直是隨心所欲。
云舟飄游三天,路線不固定,像是一片斷線的風箏。東南西北,七拐八彎的地瞎飛。
大漠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