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一剎,此前的林林種種,亂如麻的細碎線索逐次被理清。
清水塘惑心幻境,永安郡陳府滅門、流月城林內對峙,這些事好比根根線顆顆珠,被一只無形的手捏成鉤子,將他引到到此處。
丘棠掂了下手中的縛魂袋,坦言道:“沒錯,大人答應替我復活滿門性命的條件正是你。我攝取陳府眾人魂靈不僅為報仇,也為引你來此。”
頭頂千百丈,寒鴉盤旋,烏羽撲簌地掉落,劃過無妄劍尖,裹著蟬絲瑣屑飄到水鏡符文上。
在清淺柔波中,過分的黑與白,都顯得驚心動魄。
符文之下,究竟有什么?
蒸籠油鍋?刀林血池?冰山火海?
或是一位極度迫切想要見到自己的鬼仙大人?
“也罷。”
江逾白垂眼盯著符印,道:“我便愿者上鉤,會會他。”
聞言,丘棠嘆道:“你竟不怕不慌?”
——地下的鬼仙存活數萬年,吸取了不盡的陰煞氣,你竟不怕?
是無畏?還是愚蠢?
“他若惹我,我便直接殺了他。”江逾白無甚表情,語氣淡然。
無妄劍被蓄慢真元靈氣,鋒刃雪亮,倒映搖曳燭燈,好似蘊了團火,即將熊熊燃燒。
江逾白騰空躍起,高揚手中長劍,又重重落下。
幾聲爆破聲過后,錚亮的鋒刃被插入符印正中心。
驚變發生在一瞬間,崖壁震蕩,旋梯逐節坍塌,塵土沙礫飛揚。
與此同時,頭頂的入口緩緩合攏,周遭氣流迅速上升,底部的空氣逐漸稀薄。
陳文感到呼吸不暢,捏著喉嚨跌落在地,自己撫著胸口喘粗氣。
江逾白倒轉劍柄,提起陳文衣領,掌下真元聚攏為其渡上保護結界,復又揚劍在漫天沙塵中劈開一方清明。
“你先走,若是看見黎纖來尋我,記得叫他在上頭等我。”
“小江師兄……”
陳文沒說完的話被劍戟鏗鏘聲打斷,最后飄散在沙屑里。
盈盈水鏡被無妄斬破,陰陽兩極分割,水流粘結眾人腳底石層逐漸朝兩邊分開。
江逾白立在八卦四象中心,云紋衣擺隨風浮動,猶如江流中的旗幟。
須臾,上方敞口完全閉合,腳下水鏡徹底斷裂,洶涌的水波奔襲而來……,幾乎剎那間就沒過頭頂。
水溫越來越低,寒意蔓延四肢百骸,優勝風雪境的萬頃冰川,幾股水波互相激蕩,碰撞大片的浪花與煙霧。
江逾白收劍入鞘,閉目闔眸,隨水流浮沉。
&
云霧散盡后,江逾白在斑駁霞光中醒來。
楊柳岸,草木花葉繁盛,湖面蕩漾,幾行白鷺爭渡,
他吐出腹腔積水,隨意抹了把嘴角。星眸流轉,打量周遭景象。
兩岸群山環抱,青天碧水相接,颯颯風起,梨棠飄香。
此處甚美甚佳,真是烹茶煮酒的好地方。
可惜江逾白卻覺得有點糟糕。
他捏緊眉心,絲縷的涼意滲入空茫的腦海。
不知來處,不曉去處。
記憶被剝得干凈,甚至連個姓名都沒留下。
這,便是他如今的狀態。
湖底有魚,山間有鹿,天邊有飛鳥,偏偏沒個人影。
山谷四壁嶙峋陡峭,江逾白轉了數圈,未摸到出路,索性徑直在岸邊盤膝打坐。
他在在衣衫內襟處翻了翻,卻也未尋到能證明自己身份的玉佩銀玨,只在手腕上發現一根紅線。
江逾白扯了下紅線,忽而聽到一陣鈴鐺響。
清脆悠遠,仿佛遠在千里外,又近在咫尺間。
可惜卻被驟然而起的破風聲遮蓋。
接踵而至的是鶴唳聲與冷冷琴音。
江逾白掀起眼皮,只見面前飄著頂轎輦。
不,與其稱作輦車,倒不如說成是空中的玉宇瓊樓。
它穩穩地落在湖面上方,將整片湖籠在陰影里。
樓閣四面系著數段繡綢,終端被六翅青鳥所銜。
綢緞顏色大多為碧青與藕荷,若是遙遙望去,像是湖面的蓮荷升騰到了半空。
閣頂跪坐著一群素紗薄衫的女子,懷抱瑤琴,輕攏慢捻。
閣底則被覆了層水膜,在夕幕中銀芒熠熠。
江逾白本能地認為這是控制行軌與風向的陣法,想必是位仙家術士。
他下意識地摸了把腰間,在摸空后有瞬息的怔愣。
閣樓的門被一只蒼老的手推開,老人步履僵硬地延著旋梯走來。
江逾白不動聲色地折了枝樹杈捏在手中,暗自調動真元防御。
誰知老者竟雙膝落地,緩慢跪在了他面前,萬般鄭重道:“吾等來接上仙回府。”
緊接著,身后的一眾仙娥紛紛行跪拜大禮,恭請上仙回府。
江逾白瞇了瞇眼,問道:“回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