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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繞著旋梯走了數圈,終于在最底層駐足。
映入眼簾的是座形狀古怪的宮殿,由黛墻烏瓦搭起,匾額上勾勒著幾行古文,筆勢鋒淬利落,內容卻極度的古怪。
大抵是某句美好祝愿,譬如萬古永生
也可能是某段咒語,譬如無邊孤獨。
陳文瞇著老花眼,枯枝般的手指落在虛空,劃拉了兩下,冷不丁道:“題字蕭散飄逸,若游龍驚鴻,倒和小江師兄的筆風有八九分相似?!?
在無為學舍時,大家都是靠抄江逾白的功課過日子,陳老頭尤為認真,基本是一對一全盤復刻,透過放大鏡,一撇一捺地抄,四年下來,對小江師兄的字堪稱了如指掌。
江逾白喉嚨攢動,倒是沒說出什么,半晌后只道讓陳文后退幾步。
他站到地宮前的八卦印上,周身氣流無風自動,云紋衣擺獵獵作響。
廣袖里陡然迸射一道勁風,逾過千斤重,嘭地砸開眼前的門。
沒有兇悍的守衛與異獸,沒有精巧機關與毒霧迷障,入目的是一條長廊,青瓷磚明澈如鏡,映出江逾白略帶倦意的眉目。
琉璃墻掛了兩排燈幢。蘭膏明燭,華鐙錯些,白釉蓮瓣盛著鮫珠,彼此交相輝映,散發柔亮的光,輕撫幾人門面。
有颯颯泠音傳來,像是青葉枝頭上的夏蟬鳴叫,又像是蓬松白云間的幾聲鶴唳。
竟隱隱有種欲往深山寺廟,前去禮佛朝圣的錯覺來。
陳文眼神渙散,一陣恍惚,抬起腳欲邁進地宮里。
“且慢。”
江逾白迅速攔住他,“你看見什么了?”
陳文揉揉眼睛,長呼一口氣,“…是好多年前,我與丘棠在百里長林初見的場景?!?
江逾白略一偏頭,問:“你們呢?都見到什么了?”
羅剎甲眼冒精光“一座山,一座由碧海璨珠,實心金珀,龍紋玉圭堆積來的財寶山!”
羅剎乙舔舔嘴唇:“龍骨鳳肉、佳肴陳釀、玉盤珍饈?!?
羅剎丁有點不好意思:“百年前,我還沒死時,與妻兒老小在屋檐下剝菱角?!?
……
他們七嘴八舌地講著,末了,不由自主地望向江逾白,臉上的表情不約而同。
——大家都講完了,輪到你了。
——你看見啥了啊?
長廊中飄來馥郁清香,泉水聲叮咚敲擊耳膜,原本詭異緊張的氣氛被暖風吹得溫柔。
盡頭處天光皎凈,草木郁蘢,柳梢頭下佇立一道熟悉人影,單薄且瘦弱。
待縹緲霜霧散去,露出熟悉眉眼。
江逾白挑了下眉:“我道侶。”
——我剛才看見我道侶了。
第107章 渡厄城·九
道侶二字從唇齒間被輕而易舉講出。
此刻, 江逾白突然有點想念黎纖。
亡靈紙簿的記載,鬼仙的地下行宮,歸元山離火峰, 甚至整個漪瀾大陸統統消弭在長廊的光影里,他就只看到了黎纖。
他想, 該快些了。快些解決所有的事情, 然后回去找黎纖。
陳老頭舒眉展顏, 連道了幾聲好,他計劃著若是自己有命回去, 就把家里那對沉香木嵌金軟梳送予小江師兄, 望他二人平安長久。
江逾白烏眸開合, 再睜眼, 虛影已消散無蹤。
思索幾瞬后, 他伸出手,觸碰虛空,指尖融進暖光。
忽有幾道銀絲乍現,有棉絮般的輕柔觸感,排序錯綜繁復,鋪滿整條長廊。
銀絲泛起光暈, 桑麻青葉的味道浮沉在鼻尖。
“是蠶絲,其上覆有天南星和曼陀羅的汁液,被篆刻了精密符文, 用來做幻陣的輔線,天干地支交錯,構成無形大陣。
絲線可先悄無聲息地刺進周身穴位, 游走在奇經八脈,最后作祟于識?!?
江逾白邊說邊拔劍, 幾聲劍吟過后,皎皎寒芒劃破空氣。
僅僅須臾之間,劍勢喧囂直上,如萬丈山脈拔地而起。
劍鋒迸射一股勁流,在半空中又分作數道,狀如片片柳葉,與長廊里的絲陣碰撞。
伴隨陣陣尖細的摩擦聲,銀白蠶絲被割裂撕碎,紛揚飄灑。
眼前的長廊悠然消失,玄妙陣法朝夕間毀于一旦。
緊接著,面前的地宮猛烈震顫,猶如一只猛獸在嘶吼、在抖擻。
江逾白腳下八卦印的靛青墨色逐漸褪去,逐漸變成一塊透明的水鏡,映照半空高懸的血月。
“咚!”
隔著迢迢流水、濛濛云霧,鐘聲自碧水江對岸傳來,格外悠遠綿沉。
回響融入塵埃,仄月的最后半角終于圓滿。
血月與印符重合,兩者隨風而動,邊旋轉邊擴張,遙遙望去,很像決堤的洪水,無限蔓延,要把天地浸沒。
“原來,地宮入口竟在此處。”
江逾白冷笑過后,左手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