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最深處的城心尋鬼仙大人了。”
江逾白默了瞬息,而后簡明扼要道:“帶路吧。”
聞言,幾人面面相覷,久久伏在地面,不肯動身。
“怎么?不認路?”江逾白道。
“不是……”帶頭的為難道:“城心內(nèi)的地宮錯綜復雜,門外有多個疊加的防護大陣。
…而且里頭的那位大人性格詭譎莫測,若是不經(jīng)傳召擅闖,會被碎尸焚骨的。”
“但你若是不去,現(xiàn)在也會如此。”江逾白眸光一凜,執(zhí)劍虛指了下兩尺開外的燎原火簇。
第106章 渡厄城·八
通往地宮的長梯陡峭狹隘, 幾只陰差走在前頭帶路,步伐再也不是六親不認的囂張模樣。
他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腦子無一不在猜測江逾白的身份。
東疆渡厄城, 地面極邪,幽冥水散發(fā)腐爛濁氣, 燎原火星四處噴射, 晦暗陰氣源源不斷, 足以束縛上界任何高手的修為。
如同怪物張著巨口獠牙,吞噬掉來人滿身的道行術(shù)法, 扯碎他們的傲骨, 將其在上界的地位榮耀碾成塵埃。
怎么偏偏這人除外。
他是誰?為何如此強?
江逾白勾勾食指, 三尺內(nèi)氣流涌動, 只見墻壁上一盞燭火翩入掌心, 豆粒子似的。
火光映著他眉心簇起的峰巒,忍下心中厭惡,翻開記錄手中人皮紙扎冊。
這是搶過來的,看似纖薄不過三兩張紙,實則內(nèi)蘊大量輔頁。羅剎們說上面記載了萬千已故亡靈的來路去處,
并信誓旦旦告訴他, 從古逾今,自北趨南,但凡是死人, 便不會漏掉一個。
江逾白大致瞟了眼索引,指下翻飛,書頁嘩嘩作響, 在靜謐地空間里格外刺耳。
驚得陳文腳步錯亂,身形晃動, 差點一頭栽下去,辛虧被前頭的矮個羅剎拽住。
那羅剎比他還驚,磨著牙,捏著喉嚨,發(fā)出蚊蠅嚶嚶的低音:“當心些,莫要驚動了地底的大人。”
陳文點頭,繼續(xù)收斂氣息,欲抬步前進,身后的翻書聲卻忽地停了。
幾人回頭,見江逾白站在上節(jié)旋階的回轉(zhuǎn)處。
圓月隔了千百丈,投下猩紅的光,映得人心里發(fā)毛。
默了幾瞬,江逾白倏然開口,“亡靈簿是齊全的?”
他的聲音依舊沉穩(wěn),卻莫名地多了幾分肅肅冷意。
羅剎弓著腰道:“一頁不缺,一字不落,我們的命捏在仙君手里,怎敢耍小把戲來欺瞞您。”
語畢,他略掀眼皮,謹慎地打量江逾白的神色。
方才的一息,他捕捉到了面前人的戾氣,像根竹箭,游走在淵遠厚重的靈壓里,鋒利尖銳,穿骨透肉后還能在溫熱的血脈里留下幾縷清冽香。
江逾白點頭,示意幾人繼續(xù)帶路。
越往下,銅銹血腥味變濃,幾陣陰風乍然起,卷起腳底石階的塵屑,紛紛揚揚。
簿扎上的字撲進風沙,洶涌地躍在江逾白眼前。
南境有不盡的峰巒山川,河溪湖泊,孕育了最多的生靈。
象征著人命的符號密匝地鋪滿紙張,江逾白逐個看過去,默念著二字,眼底蘊希冀,像是星子映入淺潭。
歸元劍宗老掌門死后,外界眾說紛紜。
境界高深的修道者,神通莫測,縱橫修真界數(shù)年,真的會在不過耄耋之年,就一命嗚呼嗎?
會不會是孤身一人前往譬如荒川雪原,戈壁沙漠的苦寒之地,潛心修為,準備得道成仙。
再不就是去了什么雞犬不聞的窮鄉(xiāng)僻壤,除邪縛惡,懲惡揚善,想把最后的心力精血,也揚灑在此界。
但江逾白卻不這般以為,那是別人眼中的岑隱,是世人眼里的圣者,但岑隱從不活在人們認知的框架里。
說不定隱姓埋名去玩樂了。
可能混跡在畫舫游廊聽曲吟詩,泡在酒肆里醉得暈頭轉(zhuǎn)向,亦或是與街角的垂髫小兒斗蟋蟀,一言不合,被人家追著打。
也可能尋處茅草屋,迷糊著睡上載,畢竟他真的清醒太久了。
從小周山到西津渡,從上古到今朝,冊簿記載周全,連亡靈名號生平都寫了詳細。
字符在指尖翻飛,灼灼視線流轉(zhuǎn),最終定格在末卷。
歸元山三字濃墨重彩地佇立在頁面中心,猶比參天古木,破土而出,將天地撐開條縫隙,它綿延出數(shù)條時間軸,溯古通今地撰寫了各代長老弟子的生卒。
燭火漸漸淡去,轉(zhuǎn)變?yōu)槌乳偕诠枪?jié)分明的手繞了圈迷蒙煙霧。
江逾白逐一掃過去,直到火芯快燃盡,也未看見岑隱的姓名,不僅如此,他也未曾看見歸元劍派的列祖列宗。
他身在此方空間,泡在濃稠的黑暗里,思緒卻飛了八千里。
歸元的家族宗祠,高聳入云,有接天襲日之勢。
這里,江逾白跪過、拜過,千千萬萬次。
浸潤在青檀香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