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這些,江逾白想直奔屋里,立刻把那塊貓眼扣出來拍在他師父眼前。
他扶額嘆道:“南境的莊稼一年三熟,師父和師弟們既然那么閑,為什么不去周遭的村鎮幫忙種種水稻,收收麥谷?”
“額”殷無涯被噎得啞口無言。
和風掃過花圃,海棠花與竹葉撲簌簌地落下,青與緋交織著落到江逾白的衣擺上。
良久,他撣凈緋花青葉,從藤椅上直起身子,破天荒地正色此事:
“我那時方才束發之年,哪有閑工夫想這些風花雪月旖旎事,而且我對他半點多余的心思也有。”
“以前旁人打趣你的時候,你跟個啞巴似的,向來不吭聲。”
殷無涯話里有話地問:“這回反應怎么這般大?像被踩了尾巴一般。”
江逾白靠回藤椅,抬手揉著額角處略略跳起的青筋,表示不太想搭理他師父。
“你打小就對權勢,修為,生死乃至萬事萬物都是副云淡風輕,無欲無求的態度。”
殷無涯繼續道:“未及冠的少年人本該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可你卻活得像個幾百來歲,快要行將就木的老修士。”
“從來不會因為一點玩笑話就臉紅脖子粗,恨不得扯著人家衣領地解釋。”
“看來,這些日子里你改變了不少,沾染了不少‘活人’氣,想來應都是那小修士的功勞。 ”
江逾白:“……”
——難不成我死嘍?
殷無涯拍拍他的肩膀,終于拿出了一副正經長輩的做派:
“其實,年輕人嘛,就該拿出年輕人的模樣。當愛憎分明,當光芒萬丈。”
“要有蓬勃朝氣,有鋒利銳氣,還要有人間煙火氣。”
師父把聲音放得沉重:“要有欲有求。”
語畢,他瞥了瞥黎纖,話中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有欲有求?”江逾白咂摸了兩下嘴,腦中略一思量,開始順著桿往上爬:
“我現在倒真有一事想求師父。”
殷無涯對上他幽邃如漆的眸光,不確定道:“何事?”
江逾白朗聲道:“勞煩再幫我寫一封推薦信。”
第65章
“武修!”
“武修?”殷無涯扯扯耳朵:“我沒聽錯吧?”
——把小乖乖送去做武修。
就是那些每日寅時三刻, 雞還沒叫時就要下地繞著學宮跑兩圈,練臂力時要舉著百十來斤的鐵塊,偶爾堂前測試是要胸口碎大石, 作戰訓練時要貼身搏斗的武修?
貼身搏斗是什么?
就是胳膊擰著胳膊,大腿別著大腿, 甚至打猛了還要臉對臉的貼身搏斗。
——小乖乖若是愿意跟著他回驚雷峰學劍, 他怕是連讓人家一天揮劍六百次都不忍心。
殷無涯驚訝不已, 他覺得江逾白八成是早上沒睡醒,所以有點迷糊了, 他問道:“你嘴瓢了?”
“沒有。”
江逾白否認, 順著晨曦襲來的方向, 他抬眸往向遠方那片煙波浩渺, 霧靄沉沉的水天交接處。
寒潭眸子里的碎星漸漸黯淡, 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敲在冰涼的大理石上,發出沉悶而壓抑的響聲。
他想,若是自己有本事將既望日的月亮按進海里該有多好。
回過身來,暗自琢磨了一會,江逾白半真半假地告訴他師父:
“黎纖身上沒有一根靈脈,可他氣力極大, 體魄強悍而且身姿輕盈敏捷,若要修行當做武修最合適。”
聽完這些話后,殷無涯先是心疼黎纖這看著靈氣十足的孩子竟半點仙緣也沒有。
而后, 開始恨鐵不成鋼,他頭一次覺得江逾白在這方面好像比容舟還差勁幾分。
“既是半點靈脈那為何要送他修行。”
他循循善誘,企圖讓他這位在劍道上一點就透, 且能融會貫通的大弟子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額……”江逾白有些卡殼,只得硬著頭皮繼續編:“如今中腹地段不太平, 總要讓他學著自保……”
‘啪!’
未等他說完,殷無涯抬手便照著他后腦勺拍了一巴掌,憤憤道:“那你不會護著他嗎,做什么讓他去武修,白白受這份苦?”
江逾白不再說話,他偏過頭,光明正大地往屋里瞄。
順著大敞的門縫,正好能看見黎纖伏在書案邊寫功課。
花梨窄案上像是黏了塊糯米糍粑,軟乎乎,甜膩膩的。
看他運腕抬筆,行云流水的姿勢,約摸是在寫小篆,頭上支棱起來的幾撮呆毛被穿堂風吹得晃晃悠悠。
再過一會兒,估計又要搖頭晃腦地開始背書了。
江逾白收起快要迸出火芒的視線,笑了笑,輕嘆一口氣,若非形式所迫,他哪里舍得黎纖受苦受累。
殷無涯面色沉沉,嘴上詞嚴厲色地教育江逾白,心底卻也起了思量。
——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