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安睡得并不安穩(wěn)。
他迷迷糊糊地做著夢,一會兒是小時候的黎鸚摔倒后哭著讓他抱自己回家,一會兒又是長大的黎鸚,在溢滿血的臥室里冷靜地分割他的身體。
然后他看到黎鸚被趕來的警察帶走,他飄在空中,沒辦法阻止,只能焦慮茫然地跟在她身后。
她似有所感地回頭,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周聿安好像陡然恢復(fù)實體,落到地面,然后在臺階上趔趄不穩(wěn)——
驚醒。
浴室的水流被開到最大。
周聿安將頭浸入接滿水的洗臉池中,任憑冰涼刺骨的液體涌入自己的眼、鼻、口、耳。
好像把他從現(xiàn)實中剝離。
劇烈喘息間,他抬頭。
混亂急促的呼吸中,他看清了鏡中自己的樣子。
凌亂潮濕的頭發(fā)被盡數(shù)捋到腦后,瘦削面龐上,男人神情憔悴頹靡。
眼下是大片的烏青,而眼眶中,紅血絲歪曲扭動著爬上眼白,將那雙本該漂亮的眼睛里的神采吞吃干凈,不留一絲。
放在邊上的手機(jī)屏幕亮起來,時間顯示凌晨五點十三。
他只睡了不到三個小時。
休息時間嚴(yán)重缺乏的大腦抗議著疼痛起來,頭骨好像干脊欲裂的土地,下一秒就要從中豁開血洞洞的口。
周聿安沒采取任何補(bǔ)救措施,毫無生氣地擦干臉上的水漬,回到臥室,動作很輕地?fù)Q了一身衣服。
中間的床上,黎鸚無知無覺地睡著。
她抱著周聿安離開前塞過去的鯊魚抱枕,臉頰輕蹭著絨被,睫毛安靜闔閉,呼吸勻稱輕淺,一副柔軟無害的樣子。
周聿安站在床頭默不作聲地看了她一會兒,終于轉(zhuǎn)身離開,放慢動作合上門,沒有吵醒她。
*
“等一下……周先生,你剛剛說什么?”
白色軟裝的心理咨詢室,方涵怔愣地確認(rèn)自己聽到的話。
周聿安極慢地眨了兩下眼睛,沙啞著聲音重復(fù):“她說,她喜歡我。”
這絕對是方涵見到過的周聿安狀態(tài)最糟糕的一次,頭發(fā)是一看就沒有打理的凌亂,面容憔悴得嚇人,唇邊還留有新長出來的烏青胡茬,他都忘了刮。
不過比起他的樣子,還是他說出的話更讓人訝異。
方涵突然理解了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不過她還是認(rèn)真做著自己的本職工作:“好,我就直接問了,你覺得她說的喜歡是真的嗎?”
周聿安滯了幾秒,茫然地?fù)u頭:“我不知道。”
當(dāng)然,很大的可能是,那根本只是她的隨口胡扯,或者說是達(dá)成目的的手段。
方涵看著他頹喪的樣子,心下嘆了一口氣,她為周聿安提供心理咨詢這么多年,自認(rèn)已經(jīng)盡心盡力地幫他,還是看著他一步步變成這個樣子。
她猶豫過后開口:“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希望能和她見一面。”
*
黎鸚醒過來的時候,家里空無一人。
她早就料到會是這樣,揉著頭發(fā)坐起來,呆滯地和手里的鯊魚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然后她去床頭摸出手機(jī),時間已經(jīng)接近十點。
微信里有不少新發(fā)來的消息,她一條一條看過去,大多都是些瑣碎的小事,看來張經(jīng)緯那件事情還沒發(fā)酵。
她挑了一些比較重要的回復(fù)后,往下劃拉半天,才找到周聿安的頭像。
一張年代已久的簡筆畫,她初一在美術(shù)課上亂畫的,耍無賴地要求他換上,而他居然用到現(xiàn)在。
點進(jìn)去后,最新的消息還停留在昨天下午,那件事后,他直接離開了,沒有給她發(fā)過一個字。
黎鸚百無聊賴地想著他真無情,卻也沒給他發(fā)消息,指尖劃拉著切出去,點開一個斷斷續(xù)續(xù)聯(lián)系保持的人。
備注是“媽媽”。
黎鸚:「媽媽,你們今天在家嗎,叔叔是不是要去家里吃飯呀。」
她慢吞吞地下床,開始穿衣服,手臂從袖口伸出去的時候,回復(fù)過來,她順手撈起來看。
媽媽:「對啊,你知道呀,那要不要回來一起吃個飯?」
黎鸚:「好啊,那我一會兒坐車過來,對啦,別告訴叔叔和爸爸。」
媽媽:「線條小狗疑惑jpg」
黎鸚:「我太久沒見到他了,打算給他個驚喜嘛。」
媽媽:「線條小狗點頭jpg」
看完消息,黎鸚面無表情地摁下熄屏鍵,收起手機(jī)。
在周聿安喝下安眠藥睡著的那一小段時間里,黎鸚從他的手機(jī)上看到了他發(fā)給黎鳴的消息。
他們打算聊聊。
聊什么?聊她從前做過些什么事嗎?
她原本想著,要是周聿安什么都不打算做,那她也什么都不會做。
可是,周聿安辜負(fù)了她的期待。
直到現(xiàn)在,他還要去赴這個約。
黎鸚洗漱好,對著鏡子檢查了一